那天是他的第八任先生任教的第三天,他三天沒整幺蛾子,大家還都以為他開始懂事,會慢慢改好。因此高通叮囑他小心,然後出門去送先生。先生上了年紀,拄着拐杖也有些不敢下樓梯,因此他們就站在欄杆邊,等人将步辇送來,防止老人家摔倒,再出什麼意外。
祾歌就在這時走了過來。
他面無表情地同先生行禮,然後在兩人身邊一圈一圈地轉圈。老先生并不喜歡這樣倨傲的學生,因此隻是回禮,就又轉頭同高通說起話。
祾歌停下腳步,擡起眼睛冰冷地打量先生。先生并不将他的凝視當回事,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個不愛搭理人的啞巴,來教他隻要應付好二聖就行。
見先生沒有動作,祾歌垂下眼睛,思索片刻。
然後,他後退一步,一個猛沖,朝着先生撞了過去。
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摔不得,因為年事已高,骨質疏松,一旦摔倒,骨傷難以愈合,長期卧床導緻褥瘡,并發各種疾病,人差不多就要救不回來了。因此很多老人家都是因為摔倒而病逝。
若不是高通眼疾手快,祾歌可能就要成為第一個弑師的大唐親王了。
一次沒把先生撞下去,他鉚足勁,準備撞第二次。高通連忙把他抱起來,鉗住手腳。祾歌在他懷裡掙紮尖叫,一口咬在高通手上。他也不說話,無論高通問他什麼,他都沒有一點回應。
二聖親自審他,問他:“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
祾歌隻是歪着頭,含混不清地說:“什麼?”
武媚娘對他循循善誘:“你看,如果有人推你下去,你會不會生氣?”
祾歌還是那副歪着頭,小嘴半張的樣子,口齒不清地說:“生氣。”
“生氣就對了,”武媚娘露出笑容,“所以你還推不推?”
祾歌不假思索地說:“推。”
武媚娘一口氣沒緩過來,又問:“你明知道被推會生氣,還要去推?”
祾歌迷茫地眨眨眼睛,認真說:“推。”
武媚娘用力拍了一下條案:“你再說一遍,還推不推?”
祾歌吓得一哆嗦,小聲說:“推。”
見他死性不改,武媚娘也逐漸煩躁起來。她抓起祾歌放在腿上,用力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喝問道:“還推不推?推不推!”
祾歌被她吼得大哭,哭着叫道:“推!推!”
武媚娘愈加憤怒,抓起手邊的奏章,劈頭蓋臉往他頭上打去,邊打邊吼道:“推,還推!你是不是非要殺人才甘心!”
祾歌被她打得抱頭鼠竄,又不知道找誰去庇護,隻敢去抱着她的腿瑟瑟發抖。
武媚娘一腳把他踹開,祾歌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顫抖着在地上跪好。武媚娘指着他的鼻子,繼續責問:“我再問你一遍,知不知道錯了?”
祾歌抽噎着,結結巴巴回答:“錯……錯了。”
“下次還敢不敢再犯?”
“敢、敢再犯……”
這句話讓武媚娘眼前一黑,一股狂怒直沖天靈蓋。她抄起藤條,重重抽在條案上,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錯?!”
祾歌縮成一團,抖個不停,怯生生地哭叫:“錯……知錯……”
武媚娘臉色緩和了些,又問:“那還敢不敢犯?”
“敢、敢犯……”
話音剛一落,藤條就落在了他身上。武媚娘邊打邊吼道:“我讓你敢犯!讓你敢犯!”
祾歌卻根本不求饒,隻是茫然地哭叫:“敢犯!敢犯!”
一時間,老婦人的怒吼、藤條揮動的風聲和小孩子尖銳的哭叫交織在一起,祾歌身上很快就見了紅。祾歌卻絲毫不認錯,任憑那根藤條打斷在他身上,都哭叫着“還敢”。
畢竟李弘隻有祾歌一個獨子,李治也不可能看他被活活打死。他叫了聲“媚娘”,先把武媚娘支開,讓她去緩口氣,命人把小孫兒抱到身邊,輕聲細語教他認錯:“祾歌乖,等會你就跟阿婆說,祾歌知道錯了,祾歌下次不敢推人了,以後再也不會犯了,好不好?”
他一字一句教祾歌認錯,祾歌卻連學話都學不明白,隻是一兩個字翻來覆去嘟哝。李治打開他的衣服,看他腰背大腿都一片青紫,不少地方都往外滲血,心裡疼得不得了。
那邊,武媚娘也從暴怒中回轉,看到祾歌滿身是血,窩在李治懷裡,見她過來,吓得尖叫不止,心裡也是又氣又悔,氣他倔強不肯低頭,又悔自己怎麼下手這麼重,抱住李治和祾歌落淚不止,趕緊命人請醫問藥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