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幾天内,燕筠青一直想找時間和祾歌緩和一下關系。
但是關系并不是她想緩和就能緩和,祾歌一點都不想搭理她。
他連換藥都不願意讓燕筠青來做,每次燕筠青走到他房間附近,就會被他的親衛攔下,客氣又疏離地請離。若是祾歌不得不遇到她,他就會闆起臉,一絲不苟地行禮結束,然後一句話也不說,轉頭就走。
燕筠青明白:她是真的戳到祾歌的創傷,讓他産生回避行為了。
如果這個人不是她自己,她又是祾歌的主治醫師,那她一定會建議祾歌暫時避開這個人,避免創傷更嚴重。可惜現在這種情況,她也隻能苦笑。
她思來想去,想到既然祾歌心智偏幼,那給他做個稱心如意的玩具,或許能讓他回心轉意。她在自己會做的小手工中轉了一個遍,決定做個木工,于是就立刻去找來漿糊、木條,又找元行沖要了合适的刀具,切割粘合之後發現行不通——有唐一代的漿糊是用米熬出來的,黏度根本不夠,晾幹之後,手指稍一用力就碎得七零八落。
這東西是不能拿出手的。燕筠青歎息良久,決定還是要做木雕。她輾轉打聽了一下,得知祾歌喜歡紫檀木,不光王府一水的紫檀家具,就連琵琶背闆都是紫檀木嵌螺钿的,回去數了數自己的荷包,還是咬咬牙,找蘇戎墨借了點錢才湊足材料錢。
她拿着木雕刀,忍不住歎氣,許願自己一定要一次成功。
要是失敗了,她可真沒錢再給祾歌做禮物了。
她找了一塊布巾蒙住口鼻,一點點雕琢着手中的紫檀木。窗外一點點亮起,又一點點黯淡下去。等到燕筠青做完手中這個木雕,她已經快要累得手都擡不起來了。
第一個晚上她熬了一個通宵,眼睛痛到流淚,後面的日子就沒敢繼續熬。她端詳着手裡的木雕,不由得一聲歎息。
可惜了,來這邊之後沒做過幾次木雕,倒是做了不少針線和絨花,手上沒什麼經驗,也隻能做到這種雕花平直整齊的程度了。要是還在她自己的時代,她高低得給祾歌做一個纖毫畢現的木雕貓筆歇出來——祾歌看着就像一隻金瞳純黑長毛獅子貓,驕縱、矜貴、神秘、不親人,一身長毛難伺候!
這項禮物最終輾轉幾道,送入祾歌手中。
當蘇戎墨拿着錦盒遞給祾歌的時候,祾歌第一反應是拒絕:“讓那個燕筠青離我遠點!”
蘇戎墨笑眯眯地哄他:“主子要不要先打開看看這是什麼?若是不合心意了,屬下直接修書一封進京,讓陛下來懲罰她,如何?”
祾歌撇撇嘴,但還是拆開了錦盒。
那是個看起來很像個小木盒的東西,比祾歌五指張開大一點,雕上了萬字紋和方勝紋。小木盒開有月亮門,進去是個小小的回廊,約兩指寬,還做了一張高幾,與回廊相連且等寬,高幾下面塞了個精巧的圓高凳;回廊另一邊則做了幾層的架子。
裡面用紅羅做了頂小小的紅羅帳。他用手指撥開羅帳,裡面是張蠻大的榻,用絲綢做了小巧的枕頭和小被褥,也都是時下流行的紋樣。“木盒子”的一邊開了扇小窗,看樣子像是能支起來,方便透氣。
祾歌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幾乎是愛不釋手:“羅漢榻——屋子裡還能套小屋子!”
晚上要是能睡在裡面,一定會睡得很沉!
他對燕筠青的那點怨氣一下子就消散了,激動地讓蘇戎墨去請燕筠青,問問這東西是怎麼想出來的。
“這種床在我們那叫拔步床。”燕筠青笑眯眯地說,“我用這個給大王賠禮,大王喜歡嗎?”
“喜歡——喜歡!”祾歌激動得有些結巴,“這種床——!去叫老師!我想要這個!我想睡在這種床上!”
燕筠青本來準備了一籮筐的話,比如說“你看床下的空隙,夏天可以放冰鑒,冬天可以放暖爐”,又比如說“這床可以做得很大,用大尺做到七尺長,将來你長多高都能睡下”。隻是她沒想到,這些話竟然一句都沒說出口,祾歌就已經喜歡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他翻來覆去地把玩這張小床玩具,眼神就像黏在上面一樣,一刻也不肯挪開。
趁此機會,蘇戎墨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主子會喜歡這個?”
燕筠青看了祾歌一眼,但笑不語。
祾歌這種怕人的笨蛋小貓,怎麼可能不喜歡這種封閉的貓窩?
給他一個可以鑽的洞,讓他能把自己藏起來,隻留一雙眼睛盯着外界。他看得到别人,别人卻看不到他——他怎麼可能拒絕得了這種誘惑!
燕筠青留心看他的神情。
祾歌已經再度放松了下來,雙眼亮晶晶的,正咧着嘴“咯咯”地笑。這個笑容看得燕筠青有些心酸。這種笑法,大多見于幼童,因為氣不足,所以很難像長輩一樣大笑,隻能用氣墊一墊,才好笑出聲。對于他而言,大概就是還沒适應或者意識到“自己已經長大了”,習慣沿用幼童時期學到的方式慶祝。
她無聲地歎了口氣,一轉頭,看到狄仁傑正站在門口,神色沉沉地看着祾歌,眼中滿是痛心。
再怎麼樣僞裝沉穩,他隻要一放松下來,就會很明顯地暴露出他的精神有問題。
可是,難道要他一輩子都得時時刻刻緊繃,永遠也不能休息嗎?
那會把他活活逼瘋的!
若論周歲,他還沒十五,他的人生還有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