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她忽然聽到祾歌呼喚她:“燕禦正,燕禦正?”
燕筠青猛地回神:“下官在。”
“等會讓戎墨把你的木頭錢報掉。”祾歌認真地說,“這塊紫檀木價格貴了些,你多花了些冤枉錢。這些錢燕王府出,你替我做玩具,有這份心意足夠了。”
頓了頓,他才繃着小臉,認真地說:“我不生你氣了,謝謝你的拔步床。”
燕筠青長舒一口氣。
不生氣了就好。
她正在想要不要乘勝追擊,祾歌已經自顧自地去找狄仁傑,要他去畫一張大床圖紙——狄仁傑曾為一代大家閻立本門生,多少學到了些閻氏畫藝,如今祾歌雙手不能握筆,他隻好央求狄仁傑幫他畫。
然而狄仁傑也并不會畫這種工造圖紙,祾歌又不舍得把正喜歡的玩具給他,局面一時之間陷入僵持之中。
燕筠青在一旁看着他們師徒互動,仔細揣摩祾歌的性格。
他的情緒呈現兩極分化,要麼就是很淺很淡,畢竟他自己很難感覺到自己有情緒,不通過分析也很難理解他人的情緒,除非他的情緒已經強烈到讓他無法忽視。
他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感受,表達方式遠遠落後于身體年齡,完全就是幼童的處理方式,覺得高興就咯咯笑,喜歡就撲到人懷裡,察覺到冒犯就攻擊回去,不喜歡就躲着走。他的情緒是直來直去的,就像他的性格,坦誠而直率,不會九曲十八彎。
這種性格,因為沒有緩沖,雙方都容易受傷。他容易不安,時時刻刻準備亮爪子,很容易抓傷人;别人對他的情緒呢,因為他還沒學會迂回,所以當惡意撲面而來的時候,他将會毫無反抗之力。
所以他變得易激惹,變得沉默寡言。隻要告訴别人“我不好惹”,很多欺軟怕硬的人就不敢拿他當軟柿子捏。
好在他身邊都是好人,都對他很包容,包括燕筠青自己在内。
燕筠青的心思轉了一轉,忽然恍然大悟。
不是身邊人都對他包容,是他先亮出爪子,告訴别人“我很兇”,篩掉那些不包容他的人。他隻會選擇包容他的人做朋友。
真是聰明!
燕筠青忽然覺得,比起人性,他好像确實動物本能更多一點。她隻是在心裡轉了轉這些念頭,祾歌就敏銳地注意到她的變化,笑問:“心裡編排我什麼呢?我可是看得懂哦!”
看來看來狄仁傑是真的花了大工夫去雕琢他,幼年時代病情嚴重到連眼淚都不認識的木偶娃娃,現在居然也學會“調侃”這種高難度的技巧了。
燕筠青承認,能把祾歌教成這樣,她已經無事可做了。
她也就笑盈盈地承認:“狄先生請我來看你的失魂症,但我覺得你已經不需要我做什麼了。你很聰明,這份聰明足夠你應付未來的一切。我所學到的那些失魂症的療法,也不見得會比狄先生更合适。”
祾歌面上的愉悅慢慢淡了下去。
他低下頭,好一會才問道:“所以我一輩子不可能變得正常了,是嗎?”
“你知道失魂症的發病率有多高嗎?”燕筠青忽然問道。
“百萬無一吧。”祾歌沮喪地說,“我也沒有遇到第二個像我一樣的人。”
“不,你錯了。”燕筠青搖頭,“失魂症,我們那裡叫自閉症,發病率約在四十五分之一。換句話說,每四十五個人中就有一個失魂症患者。”
祾歌明顯一怔,嚅嗫着說:“我沒有見過……”
其實大部分沒有經過治療的患者,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叫“村口那個傻子”。但燕筠青不想告訴祾歌,她隻是笑盈盈地說:“如果沒有先生告訴我,我也不敢确定你的一些反常行為,究竟是脾氣古怪還是疾病體征啊。既然這麼說,那你又為什麼不能算正常呢?”
“可是,可是我……我不是天生就會,我是學來的……”他喃喃地說,臉上滿是焦慮,“我沒有七情六欲,我是殘缺的,我做不到,我不行……”
燕筠青下意識接了一句:“男人不能說不行。”
這句話一出口,蘇戎墨和狄仁傑不約而同地皺眉看了她一眼。
這話過于輕浮了。
祾歌敏銳地察覺到了二人的情緒變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他下意識就想道歉,好逃過懲罰。
他有很強烈的自卑和無助心态……很正常,畢竟他的撫養者是武皇,操控、打壓、暴力,他幾乎活在創傷之中,受傷原因多種多樣,量大管飽。
燕筠青沉吟着,忽然問道:“你想知道我對你的印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