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她做出了讓步:“我不會再露面,也不會再幹涉。”
說罷,她長歎一口氣,緩步離開書房。
燕筠青看着她的遠去的背影,心想,不管女皇對權力有多熱衷,至少她對太平公主、對祾歌的疼愛做不得假。一旦涉及到他倆,她也會願意做出些權力上的讓步。
哪怕隻有一點。
女皇實際上是個很能聽進去話的皇帝。
此時,女皇已經走到了祾歌的寝殿門前。
門前的小黃門見狀行禮,武曌擺擺手,低聲問:“他怎麼樣?”
“回陛下話,皇長孫服了一丸藥,已經睡下了。大抵是用膳時出了岔子,脾胃不能克化。陳總管已經派人去審小廚房,想必不多時就會有分曉。”
武曌沒有說話,上官婉兒擺手,讓這小黃門退下,然後默不作聲地跟在武曌身後,步入寝殿。
祾歌睡得正沉,懷裡還緊緊抱着雪奴兒。聽見腳步聲,雪奴兒耳朵動了動,回頭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擡起頭嗅了嗅祾歌的鼻子,然後輕手輕腳地從祾歌懷裡鑽出來,輕盈地落在地上,擻了擻一身白毛,目光炯炯地徑直走來,翹着尾巴在武曌和上官婉兒身邊巡視一圈,虎視眈眈地“監視”她們。
武曌心頭微霁,解開腰間的香囊,打開一個油紙包,取出裡面的小零嘴逗貓。
雪奴兒高傲地看了她一眼,纡尊降貴地伸出爪子陪她玩。
這隻貓算是送對了。
都說貓奸狗忠,武曌覺得不是這樣。她愛貓,也知道貓隻是不熱情,不是真的沒良心。
實際上,她從貓身上看到了祾歌的影子,不親人,不外向,也不怎麼主動,但是很多事他們都一清二楚,心裡跟明鏡兒似的。這孩子确實有些孤僻,她雖然不相信一隻貓能促進祾歌失魂症的恢複,但若是小貓能逗得他多笑笑,倒也是好事。
她今天那番話,也并不是想指責孩子。她隻是想讓孩子多笑笑罷了。
祾歌這孩子,剛生下來就抱給她養,她又怎麼會不疼他,又怎麼忍心去害他?
武曌無聲歎氣。
就在這時,祾歌忽然嘟哝了一聲。
正躺在地毯上玩流蘇的雪奴兒立刻豎起耳朵,猛地跳起竄到祾歌身邊,小心翼翼地聞了聞他的鼻子,确定他還在沉睡中,這才蹑手蹑腳地跳下來,繼續從容玩耍。
這隻貓,倒是挺會疼人的。
武曌看得高興,便讓上官婉兒拟旨,給這貓欽封一個“逐噩将軍”的虛職來玩。她親自提了字,交給善金局,打算為這隻貓打造一枚獨一無二的吊牌,好來嘉獎雪奴兒通人性、疼愛祾歌的行為。
提完字,她又站在祾歌身邊,憐惜地看着祾歌。畢竟作為皇帝,她公務繁忙,所以她也不能這樣看着自己的心頭肉多久。
臨出門的時候,她看到雪奴兒又蹑手蹑腳地鑽回了祾歌懷裡,然後擡起頭,用濕漉漉的鼻子和祾歌碰了碰鼻子。
就在這時,祾歌睜開了眼睛。
雪奴兒也裝作剛剛睡醒的樣子,扒上他的肩膀,跟他碰了碰頭和鼻子。
或許她該學學這隻貓,隻陪在孩子身邊,又或許……
武曌的心軟了下來。她折返回來,問道:“你餓不餓,想吃什麼,阿婆去給你做。”
祾歌一下子驚醒,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臉色,怯生生地說:“我……我想吃熱湯面,荷包蛋和三鮮豆腐湯,還想吃素扣肉。”
鮮少有人知道,女皇做姑娘的時候,其實是個極賢惠的小娘子。女皇的母親榮國夫人是個謙恭柔順的婦人,一生笃信佛法,極為心靈手巧。祾歌小時候還穿過她為曾外孫親手縫制的虎頭鞋。
受母親和性格影響,女皇少年時,女紅、廚藝、管家、詩文樣樣拔尖,尤其做得一手好素齋。祾歌一直覺得,天底下的素齋再沒有比女皇做得更好吃了。隻是女皇不愛下廚,先帝想吃都得央求她,祾歌小時候沒少見到李治被勾起饞蟲,左一聲媚娘右一聲娘子地哄。他還曾學着李治的語調去叫武曌,結果被二人聯手揍了一頓。
武曌笑着擰了擰他的鼻子,起身離開,卻裝做不經意地說:“阿婆已經同燕筠青說好,以後她給你看病,阿婆就不摻和了。”
說罷,她一揮衣袖,揚長而去。
祾歌愕然,良久,才捂着臉,又哭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