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祾歌又想給别人“找點樂子”,剛休完假回來的蘇戎墨就開始頭疼。
祾歌盤着腿坐在榻上,揉着雪奴兒的肚子說:“你說,怎麼給武承嗣找點事做呢?要不要幫幫武三思?”
雖然都姓武,但武承嗣和武三思實際上是敵非友,隻不過現在還有李家子孫在前面擋着,所以才沒撕破臉。
蘇戎墨涼涼地說:“主子,咱們還是安生點吧。龍門那件事,陛下還沒有蓋棺定論呢。”
祾歌“呃”了一聲,心虛地移開視線。
蘇戎墨歎息。
不是說失魂症癡傻呆啞,不通人情嗎?怎麼他家這個這麼能折騰?
“所以還是别折騰了,先避過風頭,然後不是想給他找多少事就給他找多少事?”蘇戎墨苦口婆心地勸着,“現在繼續的話,我真怕咱們被皇帝盯上,然後……”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神色戚戚。
祾歌倒是不以為然:“她不會殺我的。頂多軟禁起來。她是女人,不可能再有新的兒子了,把自己的子孫都殺完,然後讓侄子吃她絕戶嗎?”
他冷笑:“不過你說得也對,我确實應該乖巧一點,這時候不能随便生事端——”
說着,他擡手彈了一下還在罵罵咧咧的雪奴兒的鼻頭,一臉嫌棄:“你都罵了我一整天了,還沒罵夠?别叫了睡覺吧!”
雪奴兒舔舔鼻頭,長大嘴巴撲過來,抱着他的左臂就咬。
蘇戎墨在一旁幸災樂禍:“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貓叫得這麼難聽,看來是氣壞了。”
反正貓是收着爪子撲過去的,咬了一下午,祾歌的手都沒紅一塊,那就随着它咬好了。
祾歌翻了個白眼。
蘇戎墨看着他直樂。
從受傷之後,祾歌就開始服用燕筠青開的藥,叫做安神定志丸。具體藥方燕筠青給他們看過,閱後即焚,然後由燕王府的人抓藥制丸給祾歌吃。目前已經吃了快兩個月,祾歌明顯不那麼瘋了。
他一擡頭,發現小祖宗正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忽然覺得後背一涼。
可别又發瘋啊!
難道祾歌不打算折騰武家人,改折騰他了?
“我在想——”祾歌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地說。
蘇戎墨硬着頭皮聽,希望他不要太出格。
“我想在家裡養個戲班子。”
蘇戎墨想都沒想,脫口而出:“主子不可!”
話說出口,他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
祾歌不喜歡歌舞,也不耐煩聽戲。他喜靜,對湊熱鬧基本沒什麼興趣,說養戲班子,就是為了讓蘇戎墨開心而已。
蘇戎墨有些後悔不疊:“我……”
祾歌這才笑了起來。
操縱别人真好玩。
他笑夠了,才樂呵呵地問:“你更喜歡木偶戲,還是皮影戲?”
“都可以。”蘇戎墨不由得心馳神往了一小會,這才回神,神色複雜地看着祾歌。
那個仆役說得沒錯,蘇戎墨以前,确實喜歡小偷小摸。
太久遠的事他已經記不清,最清楚的記憶就是一個字,那就是——餓。
這個字好似刻入了他的骨髓,讓他看見自己快沒吃食的時候,就本能覺得心裡發慌。
他是周靜姝撿來莊子的棄兒,不知父名母姓,更别說被誰收養。他也不願意被收養,就住在村口的草棚裡,東家讨一口飯,西家舍一塊布,這麼跌跌撞撞長到八九歲。
所以他開始偷,小到地裡的蘿蔔,大到梁上的柿餅。拿得最多的還是村口土地廟的供飨,偷來他也不全吃,小心翼翼藏起來,權當解一下心慌。
偷得次數多了,總會有人發現。長輩們什麼都沒說,倒是小孩子看不慣他。他本名叫什麼,自己已經全然記不清了,隻記得同伴們都喊他“阿鼠”,說他是連燈油都吃的耗子。
那時還小,什麼都看不明白。現在想想,不管他什麼時候偷土地廟的供飨,一轉頭都會有人把東西再補上;他偷拿了那麼多地裡的莊稼,也沒見有老太太罵街;莊子上大部分人家裡,也總有一兩個柿餅、幹餅或者臘肉挂得特别低,有時甚至還有雞蛋。
大家都不富裕,但也沒短他一口吃的。
但他不懂,他隻想逃離莊子。
所以王府來給小主子挑書僮,莊頭問他去不去,他立刻就應了。
王府果然不缺吃喝,他隻要會讀書,甚至能被賞一碗肉吃。小主子是天才,五歲就看得懂别人十歲才能讀懂的學問,他就比别人更使勁讀——
他不想回去挨餓了。
小主子是個頂頂好看的漂亮娃娃,就是腦袋有點問題。他趴在内侍懷裡,歪着頭看他。不到十歲的阿鼠偷偷擡頭看,正撞上那對貓兒一樣的金琥珀色眼睛。
一雙靴子停在他面前,高通聲音尖細地問他叫什麼名字。
還沒等他回話,就有人搶答:“他叫阿鼠,是個賊——”
那是村西頭的二虎子。
小主子回頭看了一眼。
而後,二虎子就被人拖走,賞了一頓掌嘴。
二虎子的乳牙都被打掉了,滿嘴是血跪在地上,有人架着他的胳膊,有人按着他的頭,叫他謝小主子的不殺之恩。
阿鼠偷偷往上看,隻看到滿嘴血。
他們這些人的命啊,就是這麼賤。
小主子再問他名字,阿鼠吓得快要尿出來了。
“我……我叫……阿、阿鼠,沒有姓……”
他終于聽到了小主子的聲音:“不好聽。”
阿鼠戰戰兢兢跪在地上,生怕也挨巴掌。
小主子卻對他起了興趣,磕磕巴巴問:“你,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