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應該有副葉子牌來打。”王邵說。
權毓瞥了一眼祾歌:“你指望這個活獬豸玩這個,還不如相信明天不會被參一本!”
獬豸是個大公無私、能分辨正邪的神獸,他們在奉宸衛拿來嘲笑祾歌隻喜歡照章辦事,是個小古闆。
祾歌在一旁喝着甜牛乳茶,并不做聲。
燕筠青不由得好奇:“怎麼好像你們在奉宸衛過得不好?”
權毓哂笑:“我們站在皇帝身邊,最顯眼的地方,一點錯不準出,不然就是罰俸、體罰、寫請罪書。”
王邵也接口:“有次我在宮宴上,陛下緻辭的時候沒熬住,低頭打了個哈欠,吓得我當晚宮宴結束和父母抱頭痛哭。我是真害怕會被扣一個藐視尊上的大帽子,會連累我全家被殺、被流放。”
“這種場合出不得一點錯的,出錯就是要命的事。”祾歌平靜地說,“有時候我是真的站不住,因為别人還能坐一會,我要從頭站到尾,做朝會上點綴的花瓶。朝會結束之後,我經常腿都酸得發抖。後來天天練下盤,也就隻緩解了一點點。”
聽到他們的談話,王無擇也舉着火把插了句話過來:“奉宸衛,狗都不來。”
另外幾個少年沒說話,但看表情就知道,他們很認同王無擇這句話。
“但是阿娘想讓我來。”裴光庭在一旁擺弄着火堆,“娘說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中了進士也得從九品慢慢升,但是來奉宸衛,十歲就是七品,隻要不出岔子,這輩子就能飛黃騰達。”
幾個少年紛紛點頭。
“奉宸衛選人很嚴,隻要能通過奉宸衛,一般都能考上科舉,除此之外還要精通騎射,容貌俊美,這麼難的事我們都做到了,去做别的應該也能行。”王邵說,“不過母親認為我們和普通百姓一起考科舉有失體統,勳貴就該有勳貴的樣子。”
他們是以幾年人質生涯換榮華富貴的質子。
“不來奉宸衛就隻能等到二十歲去三衛。來奉宸衛好歹起家就是六七品,到了二十歲可能都五品官了。三衛呢,雖然也是門蔭入仕,但熬到快三十可能才有奉宸衛十幾歲時的品秩。奉宸衛的職位一直很緊俏,要靠搶的。能進奉宸衛,至少不擔心君子之澤,五代而斬。”祾歌說。
“不過我就要走了。”王無擇切下一塊肉,笑嘻嘻地遞過來,“我老頭子說,娘太想我,所以上奏皇帝,我可以跟他們一起到邊關去了。”
王無擇是王孝傑大将軍的獨生子、老來子。他上面其實還有哥哥姐姐,但是夭折的夭折,戰死的戰死,到現在,王孝傑膝下隻剩下這一根獨苗苗了。
其餘幾個家在洛陽的少年還好,王同皎的父母和王無擇一樣在任上,權皓的父母在老家侍奉婆母,他們是不能想回家就回家的,隻能在神都洛陽住官邸。
父母不在身邊的奉宸衛士,若是京中沒有長輩照拂,是必須住在官邸的。他們住的地方比起官邸,倒不如叫宿舍更合适。
義陽公主的驸馬倒是想接權皓去公主府,但是被權善才回絕了。明面上說是男孩子不能那麼嬌氣,實際上就是不想牽扯蕭淑妃的女兒太深,讓當時還是太後的女皇起疑心。
而王同皎和王無擇,他們直接就在官邸宿舍住,根本沒搬出來過。
兩個人還住斜對門。
他們不缺錢和簇擁,但他們缺關懷。
而權毓和王邵,雖然貴為公主之子,天子外孫,卻因為母親生母為嫡母所殺,隻能苟延殘喘在女皇身邊讨生活。僅僅這幾個字說出來,就叫人覺得無限辛酸。
這時候忽然有個人主動關懷他們,這份情誼足夠他們記一輩子。
所以,祾歌這次想義診,才會一呼百應。
是真正的一呼百應,洛陽四郊像這裡一樣的義診帳篷足有十多處,都是這群少年們或湊錢,或說服父母做出來的。隻不過這處帳篷離祾歌最近,所以能搶到這裡的,也都是身份最顯赫的衛士們。
王同皎父母雖然隻是四品,但他是廬陵王的準女婿,是祾歌的堂妹新甯郡主的未婚夫。
“好了,不提這些煩惱。”祾歌單手下壓,“難得出門,你們想要喝酒嗎?”
王無擇起哄:“我要喝酌月酒,要喝最好的陳年佳釀!”
王同皎也過來湊熱鬧:“今天不醉不歸!”
祾歌笑笑,命人搬上酌月酒來。這群半大少年郎湊在一起,喝酒吃肉行酒令,玩得忘乎所以了,便将外袍一脫,食案一推,圍着篝火跳起舞來。唐人尚武更尚舞,貴公子們沒有不會跳舞的。
就連一直坐在一旁喝甜牛乳茶的祾歌,都被這種熱烈的氣氛所感染,拔出佩刀“斬星”,跳起舞來。
少年們則一手持杯,一手擊節,齊聲為他唱和。
燕筠青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其人如遊龍戲水,刀光若星河墜雲,動靜相彰,張弛有度。
燕筠青覺得,她雖然沒喝酒,但好像要醉倒在刀光織出的星雲裡了。
一曲舞畢,祾歌佩刀入鞘,長舒一口氣,醉洋洋地躺在草地上,閉上眼睛,仰起頭去沐浴陽光。
燕筠青看着他白皙的臉龐,喃喃地說:“這就是河洛之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