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随着内侍拖長音的“陛下駕到——”,門被從外面推開。一身便裝的女皇走了進來,眼中滿是失望:“為了一個女人要死要活,你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祾歌滿臉眼淚,卻在譏笑:“那也總比有些人言而無信要強!”
女皇看了他一眼:“怎麼?你這是在責備朕嗎?”
祾歌倔強地轉開頭,口中卻說道:“臣不敢。”
女皇怒極反笑:“不敢?我看你可是膽大包天的很,竟然敢對朕的人下手。”
祾歌深吸一口氣,壓下鼻腔中的酸澀,正視着女皇問道:“你明知道我從來不争不搶,所求的隻是一個她。為什麼,你連這點小要求都不能滿足我嗎?”
他本意還是想說自己身體不好,需要神醫,可這話落在女皇耳中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女皇沒有立刻回答。她隻是掃視了一下滿室狼藉,淡淡地吩咐道:“婉兒,去叫燕筠青過來。”
“你若是繼續鬧,我就一杯酒把她毒死。”
此話一出,頓時一片寂靜。
祾歌愕然地看着她:“你說什麼?”
這是在處置一個醫女嗎?這是在打他的臉!
女皇欣賞着他扭曲的表情,不緊不慢地說:“我知道你想要她。不過,朕可以給,但你不能要。”
祾歌的腦子“嗡”地一聲炸開了。
她明知道自己這些年過的生不如死,她明知道自己需要燕筠青!
祾歌脫口而出:“你就一定要看我死掉你才甘心,是嗎?”
女皇沒有料到他死不悔改,登時勃然大怒:“怎麼?你在威脅朕?”
祾歌冷哼一聲:“臣不敢!”
見他這個樣子,女皇更是怒火中燒:“膽大包天,包藏禍心,竟絲毫不知悔改。我看你真是活膩了。”
他隻是要個醫女,怎麼就包藏禍心了?
祾歌覺得自己的心髒好像被人一把握住,正用力攥緊。他有些喘不上氣。耳朵内也開始傳來轟雷般的耳鳴聲。他喘着粗氣說道:“陛下容禀!臣隻是……臣隻是……”
可是他的話卻被女皇打斷:“不必說了,罰你跪下抄經二十遍,自己去領罰吧。”
祾歌紅了眼眶。
他隻是身體不舒服,想要一個醫師陪在身邊。
他就活該病死嗎?
祾歌很想再反抗一次,可是面前那人是他的阿婆,是古往今來唯一一個女皇帝。她能做到常人所不能做到的事,而自己呢天生就是個魂魄不全的殘缺者。他真的能反抗嗎?
他在女皇手下活了這麼多年,最明白的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和女皇作對。
祾歌臉色灰敗了下去,他嘴唇哆嗦着,躬身行禮,然後踉踉跄跄向外走去。
女皇輕描淡寫地吩咐:“燕筠青說他可能有心疾,去找個擅長心疾的醫師給他看看。”
上官婉兒應了一聲,正準備向外走,又聽到女皇說:“不了,你還是叫燕筠青過來吧。旁人的醫術,我信不過。”
剛剛祾歌的唇色有些發紫,武曌想了想,還是決定跟去看看。
再怎麼吵架,那也是她的親孫子,是她的弘兒留下的唯一一點骨血。親祖孫哪會有隔夜仇?
燕筠青很快提着藥箱趕了過來。
她剛一進入本枝院,就被上官婉兒叫了過去:“方才陛下因為你,罰了小殿下。小殿下抖得很厲害,嘴唇青紫,等下要是問診,你小心些,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燕筠青道了謝,又問:“小殿下現在怎麼樣?”
上官婉兒搖頭:“哭鬧了一天。”
燕筠青心裡一緊。
“陛下是什麼反應?”
“陛下大怒,說小殿下包藏禍心,直接罰了小殿下。”
燕筠青愣住,神色複雜地說:“以他現在的狀态,應該承受不住被這樣責罵吧。”
上官婉兒搖搖頭,催促她趕緊過去。
才走到佛堂外,她就聽到了一陣明顯的呼吸聲。這聲音粗重而急促,發出聲音的人想必現在正在經曆極其強烈的痛苦。
燕筠青聽到了女皇的聲音:“佛祖面前如此作态,怎麼,你想亵渎佛祖不成?給我跪好了!”
她透過門縫往裡看。祾歌跪在蒲團上,從背影來看,整個人都抖得非常嚴重。女皇好整以暇地跪在一旁,隻能看到她的背影,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但是燕筠青大概能想象到那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她在心底歎了口氣。
正在抄經的祾歌卻怎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耳朵裡的耳鳴越發尖銳,他覺得自己仿佛被繩索重重捆住,整個人覺得格外壓抑。
就在這時他好像突然飛起來了。
他浮在半空中,看到自己的身體停止了顫抖。身邊的一切都不真實起來,可是他卻覺得這個樣子格外得放松、安全。
要是能一直保持這樣子就好了。
要是不用再回到自己身體裡就好了。
女皇好像還在和誰說話,他覺得朦朦胧胧的,根本聽不清。不過那些估計也不重要,他并不是很想面對。如果他的身體裡能再生出一個新的靈魂就好了。這樣他就可以漫無目的地飄蕩,甚至消散。
離開自己身體的感覺比想象中的還要好。
他為什麼非得需要身體呢?
他為什麼非得需要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