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南積善坊,坐落着狄仁傑宅。
正堂書房内,狄仁傑還在看着公文,喃喃自語:“武玄通……武攸甯……”
就在此時,書房門悄無聲息地開了。狄仁傑的三個兒子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齊齊行禮:“父親。”
狄仁傑一下子驚醒,見到是兒子們,微微颔首:“你們來得正好,看看這個。”
說着,他将手中的公文遞給長子狄光嗣。
狄光嗣接過一看,驚道:“這是百味齋案的案卷?不是結案了嗎,父親怎麼還在看這個?”
“此案表面上看,案情清晰明朗。建昌王武攸甯之子武玄通,與飛騎劉孝明鬥毆,二者雙雙死亡,前幾天已經結案了。”狄仁傑說。
狄光嗣摸不着頭腦:“那父親為何還在看這份案卷?”
“難道是因為證人中,有皇長孫和福昌郡主?”狄仁傑的次子狄光遠翻了翻案卷,忽然道。
“此案之所以能這麼快就結案,就是因為出面作證的人是燕王府的王友蘇戎墨。燕王和郡主不便露面,一直是蘇王友在出庭作證。”狄仁傑點頭,又歎息起來,“然而,事情的關鍵并不在此,你們看那飛騎的身份文書。”
三子聞言,都低下頭去看。沒過多久,狄仁傑的幼子狄光昭驚呼起來:“飛騎劉孝明,其兄居然是公主的面首劉孝昌?”
“兩個死者,一個是燕王政敵的兒子,一個是公主面首的弟弟,而證人卻是燕王和公主的長女。”狄光遠倒吸一口冷氣,“這也未免太過巧合了。”
“這天底下沒有真正的巧合。”狄仁傑道。
他的兒子們都明白他的意思:這大概是燕王出手報複建昌王武攸甯了。
去年燕王以親王身份參知政事,武攸甯仗着燕王年紀太小,那段時間把燕王往死裡欺負。燕王不想多事,一直隐忍不發,因為他要處理枭正陽對他的威脅。可這段時間,他慢慢養好傷,騰出精力來,不給武家人找點不痛快,那他也不必坐在王位上,直接自請貶為庶人,将皇位拱手讓出得了。
可這件事,燕王做得很幹淨。
誰說作為親王,不能帶着未婚妻兼表妹出門的?
皇帝都沒說什麼,還派了車馬讓他們安心玩樂,作為遠房表舅,武攸甯還能制止他去京城最熱鬧的酒樓用膳?
“不過這些,都隻是我們的推測。”狄仁傑一錘定音,“就怕武攸甯反撲,報複燕王。你們三個最近要多留心,若是有什麼對燕王不利的風吹草動,要盡早讓我知曉,明白嗎?”
狄氏三子齊齊應是。
狄仁傑擺擺手,讓他們退下。
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從祾歌的性格來看,他這人記仇又能忍,心思深沉還心狠手辣,這種事像是他的手筆。
狄仁傑卻總覺得不安。
他怕孩子看慣了女皇和先帝玩弄權術,在陰謀詭計這條路上走得太遠,心性長歪,可就徹底救不回來了。
他歎了口氣,端起茶盞。
就在這時,忽然一個平地驚雷。狄仁傑手一抖,茶盞登時碎落一地。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他的長子狄光嗣急匆匆地趕了過來:“父親,宮中有召,燕王出事了。”
二月底的雷聲不斷,卻下不出多少雨來。
狄仁傑以最快的速度來到上陽宮本枝院。
皇帝還在書房等着他,他先去拜見了皇帝,又去看望祾歌。祾歌被裹在毯子裡,眼睛睜着,可是毫無生氣。若不是他身體還是熱的,狄仁傑甚至會懷疑他已經咽氣了。
就算這樣,他也身手探了祾歌鼻息和脈搏,确定他真的還活着,這才松了口氣。
失魂症發展到離魂,竟然會這麼嚴重嗎?
他快步走到次間,燕筠青正在低着頭搗藥。
她的背影似乎有些顫抖。
狄仁傑快步走過去,在她背後三步處停下:“燕禦正?”
聽到這個聲音,燕筠青再也抑制不住眼淚:“狄先生……”
她後悔了。
不是後悔收了祾歌這個病人,而是後悔沒能把他留在宮外久一些。
至少要讓他平穩度過移情被斬斷之後的适應期!
他本來就病着,病情才剛穩定,還需要經過一段時間休養,才能慢慢康複。燕筠青本來估計他至少需要六到八個月,現在滿打滿算才兩個半月。要是能有一個穩定、包容的環境,他能慢慢摸索出怎麼和人相處,也能慢慢戒掉對她的依賴……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近乎停藥反跳似的舊病大爆發。
停藥反跳,往往因為那一段時間的服藥過程,病情會反彈得更加嚴重。
她明明能救他的……
他才十五歲,才十五歲啊!
“如果不是我……如果能多幾個人……如果我能把我會的東西教給别人……如果是個男醫生來,今天會不會……會不會就不會發生……”燕筠青抓着狄仁傑官服下擺,泣不成聲。
狄仁傑歎了口氣,把她虛扶起來。
“不是你的錯,孩子。”他溫柔地勸慰着,“隻是……”
說到這裡,狄仁傑也有些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該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