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疼愛該是女皇對公主,悉心教養,幼承庭訓,委以重任,而不是麴文瑪這樣,連稱呼規矩都不教,養個寵物一般,叫她出來丢人現眼。
他們不知道規矩能逼死人嗎?
怎麼可能,能教出麴文瑞,麴家怎麼可能不懂規矩有多重?
但他們就是不教麴文瑪。
蘇戎墨甚至有些惡毒地揣測,等麴文瑪從這個父母編制的夢中驚醒,面對真實的人生,她這種被斷了爪子,既不能爬樹又不能捕獵,吃個生肉都要竄稀沾一屁股屎,甚至不會自己舔毛的廢物寵物貓,會不會直接抑郁而死。
他豈止是不喜歡麴文瑪,應該說是非常讨厭。
但蘇戎墨不想在大庭廣衆和麴文瑪翻臉,不然他怎麼說都是麴文瑪有理。他沉默着,和麴文瑪一前一後進了望月樓。
麴文瑪一路叽叽喳喳,顯然非常開心:“我這次是來見念奴姐姐的,有人要給念奴姐姐贖身,我來問問她願不願意。”
她不由分說,拉着蘇戎墨去找念奴。
念奴是胡人,生有茶色卷發和綠眼睛。胡人的大骨架讓她穿漢服時看起來不倫不類的,因此每每見她,她總以胡人裝扮露面,倒也别有一番風情。
麴文瑪帶着他進門時,念奴正在彈琵琶。見到二人,她溫柔地笑了起來,抱着琵琶行禮:“蘇長史,小瑪兒。”
這段時間,祾歌也常來望月樓聽念奴彈琵琶,因此蘇戎墨和念奴很熟悉。
沒給蘇戎墨和念奴寒暄的時間,麴文瑪握住她的手,坐在她旁邊問道:“念奴姐姐,聽說你有了個相好,要為你贖身了?”
念奴看了一眼蘇戎墨,蘇戎墨颔首,示意她們自便,自己找了張胡床坐下。
她這才點了點頭:“贖完身,我就要去西域,再不回來了。”
“啊……”麴文瑪有些喜憂參半,“他待你好嗎?”
念奴含笑點頭。
麴文瑪的心放下一半,又追問:“那你呢?你心裡有他嗎?”
念奴面色赧然,羞羞怯怯地低下了頭。
“這樣就好呀!”麴文瑪高興地拍着她的手,“我們高昌兒女,敢愛敢恨,隻要兩個人心裡都有對方,别的都不用管的。念奴姐姐,我可真為你開心,就是以後見不到你了……完了,我現在就開始舍不得了。”
念奴捏了捏她的臉,轉頭問道:“蘇長史這次也是來取酒的?”
蘇戎墨首肯。
麴文瑪一下子又來了精神,她得意地揚起頭:“我幫你!我最會飲酒了,我去給你挑最好的酒。你要什麼酒?”
“葡萄酒和青稞酒都來些吧。”蘇戎墨笑了笑。
王孝傑喜歡青稞酒,王無擇喜歡高粱酒,而他喜歡葡萄酒,祾歌隻喜歡葡萄汁。
麴文瑪風風火火地沖出去,去選好酒了,隻留蘇戎墨和念奴二人面面相觑。
“麴六姑娘很惹人喜歡。”念奴笑容得體地寒暄。
蘇戎墨不置可否,轉而問道:“那胡商是何方人士?年歲幾何?作何營生?可有婚配?”
念奴沉默片刻,才道:“他年歲稍長了些,如今四十有六了。”
“你今年二十有四,他長你二十四歲,努努力都可以做你祖父了。”蘇戎墨說,“這樣的人……”
他歎了口氣。
“不是良配。”蘇戎墨下了論斷。
念奴這下久久沒能接話。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我明白,我入了賤籍,這輩子不可能嫁良人,能尋得一個家境殷實的人贖我,已經是萬幸了。”
“麴姑娘不是說要幫你嗎?”蘇戎墨問,“怎麼不去找她,她不是認了你做姐姐嗎?”
念奴放在膝蓋上的手驟然收緊了。她緩了好久,可是蘇戎墨仍然能聽出她的悲涼:“三年了,她在望月樓一擲千金,已經三年了。這三年來,單單她在這裡的買酒錢都夠贖我十回……她心中隻有自己。”
蘇戎墨好奇道:“這麼多年,你自己攢下錢了嗎?”
念奴搖頭:“娘會派人來搜,一個銅闆都留不住,更别說攢錢贖身了。”
她說的娘就是鸨母,一般歡場女子都稱呼鸨母為娘。
蘇戎墨一愣。他倒還不知道有這種事。
念奴又道:“蘇長史好心提醒奴家,這份心意奴家記下了。奴家也鬥膽說一句,不要與麴姑娘深交,當個逗趣兒的玩意兒便好。她沒有幼承庭訓,也不是聰明人,和她摻和到一起,隻會讓她壞了你的所有大事。”
說到這裡,她歎了口氣:“她怎麼就不是壞人呢。”
如果真的壞,反而就能肆意讨厭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