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迎娶五姓女,拜相封侯啊,不都是這樣嗎?”王無擇滿臉理所應當。
“那我為什麼要叛逃?”諾布嘉瑟淡淡地說,“我娶了母親的侄女,也有了一雙兒女。我是大蕃的嘉瑟,降唐頂多就是個伯,我的妻兒也會受排擠,我圖什麼?”
王孝傑夫婦滿臉驚喜:“你、你有孩子了?”
諾布嘉瑟點頭:“姐姐剛過完三歲,弟弟才半歲大。”
張桂花嚅嗫許久,最後隻紅着眼睛,連聲說“好”。
“有孩子了……兩個孩子……”她笑着哭着,翻來覆去地說這幾個字。
諾布嘉瑟不認父母,他們就永遠見不到自己的孫子孫女。
“你們也是做父母的人,應該知道做父母的心情。”諾布嘉瑟言辭懇切,“我舍不得母親、哥哥,也舍不下我的妻兒。我是大蕃人,我想家,也想回家。”
眼見王家人又要落淚,蘇戎墨打岔問道:“吐蕃的生活是什麼樣子的?住帳篷還是房屋?吃什麼呢?你們會喝羊奶酒嗎?”
“喝酥油茶,吃糌粑,吃奶酪,也吃烤肉,因為煮不熟。”諾布嘉瑟說,“小時候我住在瑪布日山的紅山宮裡,紅山宮是漢宮殿,為了迎接漢人的文成公主修建的。在軍中就住帳篷,和你們其實一樣。你們呢?”
“我小時候住在上陽宮的本枝院,長大一點就皇長孫府和本枝院換着住。”祾歌說,“要是有機會,你可以去看看本枝院,裡面有臨河長廊,長達一裡,你應該會喜歡。”
諾布嘉瑟笑了一笑,臉上滿是疏離與客套。他同祾歌針鋒相對:“那你也該來看看大蕃的雪山,看看我們的經幡。到那時,我一定會拿出最醇香的奶酒、最細膩的糌粑招待你。”
“會的,”祾歌笑吟吟看着他,“到時候,還請贊普和嘉瑟獻舞。”
諾布嘉瑟勃然大怒。
祾歌這番話,是指要效仿李世民之故事,如同擊破突厥一樣擊破吐蕃,讓吐蕃王族如同突厥可汗一樣,獻舞取樂。
諾布嘉瑟傲然怒道:“我們大蕃人是天上的雄鷹,才不是突厥那種懦弱牛羊。”
王孝傑皺起眉頭,想說什麼,卻被蘇戎墨用眼神制止。
祾歌也隻是一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見狀,諾布嘉瑟怒意更甚。他盯着祾歌,兩眼冒火。可很快,他緩緩收斂怒色,冷笑道:“不管你怎麼說,你們唐軍節節敗退,連安西四鎮都丢了,是無可置疑的事實。我大蕃近年來屢戰屢勝,連你們的軍神王孝傑都俘虜過,你也隻能過過嘴瘾了。”
王孝傑羞愧難當,低下了頭。
當年戰敗,不能全怪他,畢竟他那時隻是五品小将,人微言輕,甚至不如現在的王無擇。
但是他為人所俘虜,全家老小都落在敵人手中,是不争的事實,因此丢了王無忌,也是無可辯駁的事實。
王無忌為此恨他,故意刺他心窩子,王孝傑一個字也沒法為自己辯駁。
“好了好了,吃飯的時候不要吵架。”蘇戎墨出來打圓場,“師娘的臊子也燒好了,你嘗嘗,看看這是不是你小時候的味道。”
諾布嘉瑟這才轉過頭,好奇地看着張桂花将蒜瓣拍扁。
“切碎了吃和整瓣蒜吃,哪種更香?”他問,看向王孝傑,“我看你總拿一個蒜咬着吃。”
“那是一瓣蒜。”王孝傑扒了一瓣,遞給諾布嘉瑟,“嘗嘗,看看你能不能适應。”
諾布嘉瑟一口咬下,辣得倒吸一口涼氣。
王孝傑哈哈大笑起來,似乎臉上的刀疤都舒展了:“你小時候,我就喜歡這樣逗你!”
張桂花瞪他,又說:“你小時候總用不好筷子,你阿爺就把抱在膝蓋上喂你吃。他自己愛吃蒜,你見了就吵着要,被生蒜辣得直咳嗽。”
她說着,一勺熱油澆在蒜泥上。随着蒜泥“滋滋”作響,一股濃郁的蒜香彌漫出來。張桂花又拌好面遞過去,諾布嘉瑟接過,熟練地端着碗,往口中扒拉一大口面。
他沉默了下來,甚至沒有怎麼咀嚼。
諸人都忐忑地看着他。
他細細品嘗着,咀嚼良久,才咽下油潑面,一聲歎息。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默默地吃起了面。
他就是王孝傑夫婦丢失的那個兒子。
他就是王無忌。
這一聲輕歎,讓他的父母潸然淚下。
“喜歡就……多吃點。”張桂花哽咽着去摸他的臉,諾布嘉瑟下意識擡手,最後又慢慢放下。
他猶豫片刻,把臉往顫抖的指尖上送了送。
張桂花一怔,抱着他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兒子,我的阿思啊……”
王孝傑将臉扭到一邊,抹了把眼淚,卻被王無擇推過去,讓他去抱他們母子,他自己繞到對側,給母親順氣。
一家四口抱在一起,哭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