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北風呼嘯,祾歌摟着雪奴兒,低聲說:“事情就這麼解決了?我怎麼感覺沒有這麼簡單?”
“肯定還沒有結束。”蘇戎墨壓低聲音,“主子有沒有發現,諾布嘉瑟隻讓師娘和無擇碰他,他總有意無意避開師父的手。”
頓了頓,蘇戎墨壓低聲音,附在祾歌耳邊說:“屬下覺得,他是恨師父的。”
祾歌搖搖頭。
他覺得諾布嘉瑟對王孝傑的情感很奇怪。
他對唐休璟的計策,是送唐家一個蠢兒媳,有這麼個拎不清的兒媳,唐家遲早會亂——家裡隻要有一個人頭腦發昏,都會攪得家宅不甯,比如揚言要把皇位送給嶽父的廬陵王李顯。
有這樣的父親,廬陵王一脈遲早還會亂。
可是對王孝傑,諾布嘉瑟更像是給王家送禮。
吐蕃的青稞酒送入西州,經過層層盤剝,必然貴如黃金。但若是通過吐蕃嘉瑟和西州先王室,價格能降一大截。
這樣一來,王孝傑既能享受到美酒,又省下一大筆錢,王無擇還能落個事父至孝的好名聲。至于情報,探子是抓不完的,很多情報就占一個先手,過去這個時間,就沒一點用了。
比如申州那次,柳季卿想綁架祾歌,他就必須在祾歌離開前見到祾歌。但祾歌是臨時起意繞道申州,從改道到落腳,前後不超過三天。也就是說,柳季卿之前獲取的情報,在祾歌決定改道之後全部作廢,在祾歌改道申州之後,這條情報也隻有五天之内有用。
這也是蘇戎墨能鎖定符華章的原因之一。
也因此,祾歌才在扣下諾布嘉瑟,搜捕過一遍之後,才放開西州四門,給探子逃跑的機會。
諾布嘉瑟下意識不想和王孝傑敵對。
但他非常抗拒王孝傑觸碰。
祾歌思來想去,總覺得少了些什麼關鍵線索。
他知道得還是太少了。
祾歌覺得有些棘手。
他該怎麼去幫諾布嘉瑟變回王無忌呢?
諾布嘉瑟就這樣在大将軍府住了下來。
他陪着張桂花賞雪,給雪奴兒推秋千,和王無擇一起玩雙陸,跟蘇戎墨談天說地——唯獨不怎麼搭理王孝傑和祾歌。
王孝傑倍感失落,祾歌倒是不以為意。
他在觀望諾布嘉瑟的選擇。
祾歌的那封信,也終于送到了京城。
這封信先呈遞皇帝過目,最後才送到燕筠青手中。
她先展信讀完祾歌的本月脈案,點了點頭。
祾歌恢複得不錯,從脈象看,已經恢複了大半。但是藥還不能停,至少得等他徹底穩定,再過半年再考慮停藥。
不過她覺得,隻要遠離皇帝,他的病情就不會惡化。
也不知道,他是否認為遠離皇帝換取健康值得。燕筠青知道的是,祾歌到達西州之後,恨不得每天都給皇帝寫信。他畫技出衆,寥寥數筆就勾勒出西州風光,栩栩如生,如同風景近在眼前。
但皇帝隻是批複一兩句,她沒時間長篇大段回信。
到現在,祾歌已經很少連篇累牍畫景了。
她歎了口氣,将醫案謄寫下來,然後打開信封,塗上備好的顯影液。不多時,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顯露出來。
她将密信的内容一一破譯,然後謄寫下來。油燈下,她認真讀完,又重頭讀了一遍又一遍。
張桂花這是典型的子宮脫垂。
如果有機會,她動手術一縫,可能都花不了一炷香的時間。
時人都以為多子多福,可面對拖到地上的子宮,她真說不出這句話。
燕筠青寫了一副方子,丸藥内服,湯藥坐浴。如果有機會的話,她可以給張桂花動這個小手術。
可是寫到最後,她将紙揉作一團。
她是皇帝的禦醫,和大将軍私下往來,就算有一百個腦袋都不夠武皇砍。
實際上,她也建議武曌動手術。
三十多年前,武曌在路邊生下次子李賢,又迅速懷上三子李顯,之後難産,留下了病根。她素來剛強,就算不适,也一聲不吭,直到太平公主李令月送燕筠青入宮。
兩年多時間下來,燕筠青忙前忙後為武曌調理,這才慢慢讓她恢複康健。
其實武曌的身體,還是動一下手術更好。
但是龍體容不得有些許閃失,身為皇帝,武曌也不允許燕筠青一個小小的醫師對她動刀動針。
所以目前,燕筠青也隻能拿湯藥将養着。
這種病,本來就容易諱疾忌醫。她不敢斷言張桂花願不願意她動手術。
就算張桂花願意,她也分身乏術。
一個人,對于整個大周,還是太渺小了。
她展開紙團,一字一字看完,心煩意亂地一片片揪菊花的花瓣。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個想法真是迂腐害人。既然不敢毀傷,那還生什麼孩子,多傷身體!
她氣得将花瓣撕碎,丢到一旁,開始起草另一份奏折,求皇帝調她去太醫院。
她要帶幾個學生出來。
哪怕幾個學生也隻是杯水車薪。
燕筠青歎了口氣。
以她現在的能力,如果她能去義診,一天可以做近百次這樣的小手術。
但她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