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聽到沈玉京的聲音,周奪還有些恍惚,良久都沒有接話。
沈玉京沒再說話,也沒有催促,也不挂電話。兩人就這麼靜靜的,聽着聽筒裡彼此綿長的鼻息,纏繞在一起,意外的都沒有一絲起伏,平靜的,麻木的。
“沈小少爺,别來無恙啊。”終于,周奪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尾調輕輕撩過沈玉京的耳朵,勾的有些癢。
“誰讓你來這裡的,”不在乎周奪的稱謂,也沒有所謂的解釋,沈玉京像是什麼也沒發生的,問道,“沈廷骁,沈自山,還是宋以安?”
“跟你有什麼關系嗎,”周奪說的話異常冷靜,但手下意識地、狠狠摳進床單中。他嘴角上揚出自嘲的弧度,“不管是誰,你早就應該知道我一定會來的。”
“是宋以安吧。”沈玉京自問自答着,“沈自山和沈廷骁,這會子,怕是自顧不暇了。”
聽着沈玉京平淡得好像在說吃飯喝水般的平常事的語氣,周奪微眯起眼:“沈玉京,你還真是冷血無情啊。”
“連你的父親你的哥哥都不管不顧,難怪這麼一聲不吭地就給我删除拉黑。”
周奪看了眼低着頭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楊瘋,無所謂地輕輕嗤笑道:“難怪這麼上趕着求我标記呢,原來是準備打個分手炮啊。畢竟我周奪也是軟件硬件都還湊合,不睡上一覺,虧了是吧,沈玉京?”
聽了周奪毫無遮攔的這一番話,沈玉京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
“我......”他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吞在喉嚨中。
“你不該來這。”最後,沈玉京也隻沒頭沒尾留了一句。
“你錯了。”周奪冷冷回道,“我最該來這。因為我要親自把你抓回去。”
“沈玉京,隻有我知道你有多會演戲。”他的聲音充斥着濃濃的嘲諷,“要是換了别人,沒準你兩句花言巧語就給人騙了。”
“是吧,沈影帝。”周奪眼神放空,看向窗外,似乎在那裡就能看見沈玉京所在。
“小騙子。”最後,他非常非常輕地說了一句。
啪嗒一聲,沒等沈玉京回話,周奪率先挂斷了。
他垂下眼睫,迅速斂去眼底微微濕潤的紅。
“周老大,”看着挂斷電話後遲遲沒有反應的周奪,楊瘋有些擔憂地上前,拍拍他的肩,“我剛和江南分手那會也是難過得吃不下飯睡不着覺,但慢慢就好了。”
“誰還沒受過感情的苦呢哈哈,”看着周奪并沒有被安慰到的臉色,楊瘋幹笑兩聲,“不過如果換做其他人,就算是沒跟我在一起的江南,如果你真的念念不忘的,兄弟都我很支持你再努力一把。”
“但是周奪,”楊瘋義正言辭道,“沈玉京可不一樣。他可是直接和命案挂鈎的,現在涉及的也是挑撥異能者非異能者關系的重罪。”
“周奪,他演技好得很,但是卻是個反派。”
“給我根煙。”周奪沒回話,隻伸出手。嗆人的煙霧滲進五髒六腑,又呼出迷蒙了周奪的眼。聞着這熟悉的煙草氣息,周奪微微顫抖的手背才堪堪緩住。
“我知道。”他出神地看着指尖夾着的一點猩紅,自嘲地笑笑,“但為什麼是我呢?”
周奪擡頭,撚住還在燃燒的煙頭,直接掐滅,但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透不出一絲光亮的雙眸像是宇宙深處的黑洞,吞噬着所有靠近他的東西。
“過會的動員大會先别讓那兩個小崽子去了。”蓦地,周奪的聲音和神色又恢複了正常,吩咐道,“免得兩個意志不堅定的,反倒被洗腦了。”
“我們自己訓的學生,”楊瘋哭笑不得,“這種定力還是有的吧。”
“那可不一定,”周奪涼涼地瞥了他一眼,“我也以為我很有定力的。”
楊瘋撇撇嘴。
那倒也是。
“時間到了。”沒過多久,陳方便來了。
除了兩個跟來的學員,再留幾個小隊特工,陳方開車,周奪、楊瘋和陳掣都跟着往市政廣場去。
沿途經過的每一間店鋪、每一棟房子,均是大門緊閉,門前堆積的落葉胡亂飛着。
街上隻有零星的幾個急匆匆的趕路者。不難看出的,每個人都面色凝重。
市政廣場不大,卻擠得滿滿當當的。
正中之處原本有個雕像,直接被撂倒在地,在雕像上簡單搭了個高台,一個清俊的青年alpha站在高台之上,注視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
周奪一行人悄無聲息地融進人群,隔得遠了,看不清alpha的具體表情,但他的嘴角顯而易見的上揚着,周身散發的氣質倒是沒什麼鋒芒,平易近人的。
這樣一看倒還真的隻是像個講師準備上台講課。
帶着異能抑制環的異能者們,陸陸續續都到了。
但詭異的是,盡管有着這麼多的人,廣場上卻安靜地隻餘風聲。
周奪小幅度地環視四周,這些異能者的臉上,有的還是能看得出不甘與恨意,但更大多數,都隻是敷衍式的麻木。
“咳咳,”高台上的“講師”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各位,中午好啊,很高興又能和大家在這裡相見,雖然大多數人都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但是我們當中還是來了一些新朋友。”
Alpha的聲線平緩溫柔,到還真有些娓娓道來的感覺。
不過,他所說的“新朋友”,周奪對上陳方投來的目光,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示意他不要慌。
“我就再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何朗,朗月清風的朗。”何朗精準地朝着周奪幾人所在的方位看過來。
“呦,這是發現我們了啊。”楊瘋在後頭小聲叨叨。
“不過呢,我們非常歡迎所有的新朋友加入。”何朗移開目光,環視一周道,“時間過得真快啊,又過了一天呢。”
“不知道新的一天,大家會不會有新的覺悟呢?”
“各位,你們從出生就被異能抑制環所束縛着,你們感受不到異能帶給生活的便捷與樂趣,”何朗打了個響指,晴好的天空突然毫無征兆地飄起毛毛的雪花。
每一片都是精緻的仿佛能被做成标本永久收藏的形狀。
“而人類,他們由于嫉妒,由于害怕,更是處處貶低、打壓你們。你們想想,是不是因為異能者的身份,工作上永遠無法高于人類的職位,哪怕你們的能力更加出色。”
“西港的監獄裡,更多關押的,都是異能者。你們要承擔的行為後果可比人類要重得多。”
“憑什麼啊,”何朗輕聲道,揮一揮手,瞬間就止住天空中的飄雪。
“物競天擇,弱者淘汰。”何朗頓了頓,極具蠱惑性道,“我們才是隕石撞擊地球之後的進化者,上天賦予我們高于人類的異能,便是引導我們建立新的族群,塑造新的秩序。動物就算再可愛,也隻不過是寵物罷了。而人類呢?”
“背叛,傷害。人心險惡,他們甚至連寵物的價值都不能提供給我們,還要和我們搶奪同等的資源。資源是有限的,是提供給進化者的。憑什麼早該被淘汰的人類還能心安理得的享受?”
“因為你們心太軟啊。”何朗朝後頭拍拍手,一個人被拽了上來,與何朗并排站着。
他低垂着頭,渾身抖得像篩子,卻不敢挪動一步。
何朗笑眯眯地,往地上扔了一個打開的火機。塗了燃料的地面在瞬間燃起烈焰。
人群裡倒吸了一口涼氣,周奪神色一凜,撥開人群迅速往前走。
何朗輕描淡寫地走下高台,渾身連一絲燒焦的痕迹都沒有,而另一個人掙紮着,翻滾下高台,但全身都裹上火焰。他在地面上翻滾着、蜷縮又蹬直,但是卻喊不出一聲。
何朗雙手環胸,烈焰的光倒映進他的眼底,卻照不出一分感情。人群雖然有着騷動,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阻止,更多的,隻是不忍地閉上眼睛。
周奪終于趕到。
看也不看何朗一眼,周奪手一擡,迅速抽空傷者周身所有的空氣,厚厚的氣壓層隔絕在真空和外界空氣之間。
無氧環境很快熄了火,而周奪也及時地給傷者補充氧氣,避免他窒息而死。
何朗似乎沒有料到周奪會出手,他的神色有些詫異。
“你以為我這個時候,應該被抑制了異能,對嗎?”周奪轉過身,面向何朗,嘴角是不盡嘲諷的弧度。
“真正的非異能者,不會把人類這個詞當成區别詞。”周奪道,“那女孩是你們的人吧,僞裝的挺好的,連分局的人都騙過去了。”
“沈玉京,教的嗎?”周奪湊近,一字一詞地咬着這個名字。
何朗上揚的嘴角有些抽搐,但他還是努力維持着冷靜。沒有理會周奪,更沒再看地上的傷者一眼,他轉身揮揮手,上了火熄滅的高台。
“看吧,天災人禍之時,人類隻會依仗異能者。離開異能者,他們隻能去死。”何朗再次開口道。他的視線,緩緩地,移到周奪身上。
挑釁地,開口道:“這位先生,就是我們的新朋友。”
“他叫周奪,六級分化異能,在全世界都是數一數二的。”
“周奪”二字一出,人群裡明顯有了反應。周奪感覺聚集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密集和灼熱,像是要把自己生生剜出一個洞。
畢竟周奪和小唐納的事迹,公衆眼中還是存疑的。
“周奪,你還是要繼續站在人類這邊嗎?”
“你可是,最得上天眷顧的異能者啊......”何朗直勾勾地看着他道。
“如果你隻是要解放西港的異能者,我舉雙手雙腳支持。”周奪雙手環胸,無視周圍或探究或審視的目光,冷靜地說,“異能者不該因為身份被戴上枷鎖。但是如果你是以傷害非異能者為前提,踩着非異能者的骨血去構築你們狗屁新世界,那不好意思了,我就要插一腳了。”
“你們看!”何朗聽了這句話,倒是哈哈大笑,指着周奪大聲道,“人類多可惡啊,提前就将這六級分化的異能者拉到他們的陣營。”
“異能者和人類早晚都會開戰,連六級分化異能者都被拉攏到敵方陣營,如果我們不團結,怎麼能捍衛我們的權利呢?”
?周奪真是佩服這個何朗颠倒是非黑白的好口才了。
偏就管用。
人群中陸陸續續伸出幾隻手,高舉着,異常地堅定。
何朗的嘴角高高揚起,他示意着他們上前來。
一個接着一個的,動搖了的人走上高台,列隊在何朗面前。周奪也剛想上台,面前突然出現幾個戴着黑兜帽的人,攔在自己的面前。
高台上又多了個人,在何朗耳邊說了句話後,對上周奪的目光,朝他抛了個媚眼。
薩涅。
周奪往前的身形頓了頓,停了下來,他倒想看看,他們要幹什麼。
何朗伸手在台上的異能者的異能抑制環上撥弄着,異能抑制環瞬間失去效力掉落在地,何朗在示意着異能者們接過薩涅手中的一排藥瓶。
“喝了他們,你們會擁有比現在更為強大的力量。”何朗蠱惑般道。
剛解除束縛的異能者互相看看,小心地接過藥瓶準備喝下。
周奪手一揮,一股算計好的風流席卷而來,像是往每個人手上拍了一巴掌似的将藥瓶打翻在地。
周奪瞬間乘風起,在黑兜帽沒有反應過來的間隙就到了台上。
“你們媽媽沒教過嗎,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周奪撿起地上的瓶子,嫌棄地看了看周圍幾人,“萬一是毒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