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應該怎麼做…”年輕的女人斜靠在沙發上,一手握着聽筒,另一隻手扶着額頭,神情有些煩躁。
她的話音落下後,隻聽從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一道女聲,“如果你還是像上次那樣分享你投資策略上的焦慮,我想我并不能幫到你什麼。”盡管說着拒絕的話,那道聲音聽起來卻格外的平靜,還帶着些安撫人心的意味。
“不,事實上我對油價在兩個月内跌破十美金非常有信心,你看到OPEC新公布的…”她止住了話音,像是被自己下意識脫口而出的不合時宜的話逗笑了,她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我真的有一些令我困惑的事情需要你專業的建議。在打給你之前,我甚至已經翻了三遍電話薄都無法找到一個合适的傾聽對象,”她垂了垂眸子,“我需要絕對的擔保接下來的話不會被第三個人知道的。”
“你是我的客戶,我們的保密協議也在有效期内,這一點你可以完全放心。”此刻與Lily交談的女人俨然是David Bowie曾經推薦給她的心理治療師Dr Mansville。
女孩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讓我想想我要從哪裡講起,”她深吸了一口氣,“我一直有一個很喜…對我很重要的人。”她頓了頓,仔細組織着語言,“我是說,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但是我需要他在我的生命裡,無論是以朋友還是合作夥伴的身份,我需要我們之間有穩定的關系,你明白嗎?”她不自覺的揚高了音調。
“是‘他’?”電話裡的聲音依舊溫和。
“…這不重要,我…”她閉了閉眼,半晌都沒有完成那句隻說了一半的話。
在确認女孩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後,治療師開口問道,“Lily,為了幫助我的理解,你能解釋為什麼你列舉的關系裡面沒有愛情嗎?你對他沒有這方面的興趣?”
“不,我…”女孩張了張嘴,半天沒有發出聲音。在許久的沉默後 ,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一般,她輕聲開口道,“我很愛他。”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像是擠壓許久的情緒終于得到釋放,她仰了仰頭,長歎了一口氣,“我沒有像愛他一樣愛過任何人。”
“那為什麼…”
“這恰恰是問題的根本!”女孩打斷了她的話,語氣有些急切,“他就像天上的星星,完美且可望不可及。你知道,我可以一直愛他。”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一切都變得有些不受控制。他會…他變得…好像觸手可及。”她放輕了聲音,“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就像,比如你有一條非常喜歡的寶石項鍊。在你知道你永遠也買不起它的時候,你隻會在每次經過櫥窗時欣賞它,你并不會想将其占為己有。但是當你有一天發現你攢的錢能夠支付一半的價錢的時候,你就會對它魂牽夢萦,無時無刻不絞盡腦汁甚至不惜一切代價去湊齊另外的一半費用。”她捂住臉,用近乎微不可聞的聲音低喃道,“God我快要瘋了。”
“為什麼你覺得他可望不可及?當我們在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自我懷疑和不自信是很正常的反應…”
不等女人說完,Lily就打斷了她,“他真的是,字面意義上的,可望不可及。”她聳了聳肩,“他值得最完美的女人。”
“這又回到了我剛剛說的,自我懷疑是…”
“我不是想讨論我們之間的…在我的内心深處,我很清楚我們之間沒有可能,我甚至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女孩拔高了音調,“我隻是需要有人能打破我不切實際的幻想,我需要重新腳踏實地回到現實。”
“Lily,我聽到了你說的,”女人的語調平和,“但是我依然覺得問題不在他做了什麼或者喜歡什麼,而是你和自我的關系。你說你不是他喜歡的類型,這樣的自我否定會讓你陷入無法對當下産生幸福感的惡性循環裡。你需要停止…”
“不,你不明白。我說的完全是客觀事實。”女孩的語氣裡夾雜着些許焦躁,“我知道他喜歡有着深色卷發和小麥色皮膚的女孩。我太…蒼白了。”她深吸了一口氣,“聽着,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完全客觀的告訴我你的看法。也請停止你對我心理狀态的揣測,你完全不了解情況。”
電話的另一端沒有出聲。
“假如你是一個很善良體貼又好心的人,沒有說你不是的意思,我是說…”她歎了一口氣,“你明白我的意思,當你看到你的異性朋友情緒低落的站在寒風裡并拒絕了你的外套後,你會怎麼做?”她無意識的撥弄着電話線,“我是說,你會…”她有些窘迫的咬着下唇,停頓了片刻,“你會敞開你的外套抱住她嗎?”
她想,如果她将這段話講給Tracy,她一定會高分貝的一邊尖叫一邊質問道,“What the fuck did Michael Jackson do to you?”甚至完全不用她指名道姓的解釋“他”是誰。而這也是她一定不能告訴Tracy或者任何她能夠信任的朋友的原因。
電話的另一端像是輕歎了一口氣,“這超出了我職責的範圍,我沒有辦法回答你。”
“Dr Mansville,”女孩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懇求的意味,“我需要你告訴我,這樣的舉動完全是來自普通朋友的關心。如果你這樣對我說,我會相信你,我的内心才能重歸平靜。”
“我不能給你答案,Lily,這不是我的專業領域,我不能為這樣的問題負責。”
“…我真的需要聽到有人這樣告訴我,不然我沒有辦法…我控制不住…”女孩的聲音變得有些遙遠而不連貫,“算了…”
不等治療師作出反應,在簡短的一聲“謝謝你的時間”之後,電話就被挂斷了。
Lily再次見到Michael是在Universal公司年度慶功派對上。
此時,一衆在第28屆格萊美上獲獎的簽約藝人站在被派對征用的紐約曆史博物館的一角,框定在攝影師手中碩大的鏡頭下。
她看向人群正中間戴着墨鏡穿着黑色短夾克,臉上沒有表情的Michael Jackson,以及他身旁站着的Lionel Richie,Prince,Phil Collins等當紅巨星,一時覺得這一切仿佛一場幻夢。
在不到兩個月前,Michael Jackson,Lionel Richie和Quincy Jones憑借We Are the World一舉斬獲了四項格萊美,成為衆人的焦點,風光無限。
“I hope that it's not just luck and strange。”在極緻的星光璀璨面前,這是她腦子裡僅剩的一句話。
“Michael,你能不能笑一下?”這時,攝影師從相機背後擡起頭,有些無奈的對着人群正中央的歌星說道。
“我讨厭我的笑容,”歌星推了推墨鏡,他的聲音輕柔,“不過好吧。”他調整着表情,挑了挑眉,“記住,這是為了你。”
說着,他搭着身旁的Lionel的肩,在一連串的快門聲中揚起了嘴角,笑得羞澀而真誠。
“Lily!”在她凝視着群星出神的時候,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在看清來人後,她有些驚喜的揚起了眉毛,“Harry?!”
隻見來人一身剪裁精緻的西裝,頭發灰白卻眼神依舊銳利。眼前的男人正是Harry Keith,Keith基金的創始人,也是她曾經的老闆。
此時他手裡捧着一個印着“Chateau Margaux”字樣的木盒子,臉上堆積的褶皺裡滿是笑意,“Here it is,”他抱了抱女孩,将手中的木盒子遞上前去,“給你的。”
女孩有些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這不會是…?”她說着就要接過男人手中的木盒子,卻半天沒能将其從他手中抽出來,“…”看到男人因為用力而泛白的指關節,她笑出了聲,“看來這的确是傳說中的那瓶紅酒。”
不等男人開口,他們的對話就被不知何時走到他們身旁的Michael打斷了。
隻見歌星單手摘下墨鏡,用另一隻手攬過女孩的肩,吻了吻她的臉頰,“Hey Lily,好久不見!”他揚起嘴角,好看的顴骨微微隆起,碩大的眼睛顯得格外晶亮。
在男人靠近的一瞬間裡,她的鼻尖充斥着好聞的男士香水味,臉頰上輕柔的觸感讓她晃了晃神。
寶貝也太可愛了。
“Michael,我們的大明星,見到你是我的榮幸。我是Harry,Harry Keith。”年長的男人看向此時已經退開半步,站在女孩身側的年輕人,伸出了右手。
歌星握住了他伸出的手,有些腼腆的咬了咬唇,笑着點頭道,“很高興認識你。”
“你來得正好,”女孩回過神後,收起臉上多餘的表情,重新揚起了微笑。她碰了碰Michael的手臂,打斷他們的寒暄,“快幫我作證,Harry想要反悔我們的賭約!”她的眼神落在Harry手中的木盒子上,笑的明媚而狡黠。
“什麼賭約?”Michael側頭看向她,輕聲問道。
“六年前他說如果我能成功投資CBS并在經營的前兩年給投資人分紅,就把他最貴的紅酒送給我。”她指了指Harry手中的木盒子,随後偏頭與他的視線交彙,“多虧了你Michael,還有貢獻了銷量的每一位歌手,現在他才會輸的這麼慘!”她眨了眨眼,笑得十分好看,“還有,”她藍色的眸子閃着光亮,“恭喜你今年在格萊美上的成績,那四座獎杯完全是你們應得的。”
“Oh謝謝!”像是對突如其來的誇贊有些不知所措,他揚起嘴角,轉了轉頭,卷曲的發絲随着他的動作起伏着,笑得有些不好意思。
“說起來我還欠你一句遲來的感謝。”像是想起了什麼,Harry操持着一口标準的倫敦腔突然開口道,“你或許已經不記得了,1980年的時候我正打算擴展傳媒領域的投資業務,就帶Lily去Met Gala的Afterparty談生意。她那個時候已經是我手下最成功的交易員,我有時候會忘記她還是個小孩子。”他将木盒子放在一旁的圓桌上,拿起一杯香槟,指尖點了點杯壁,“後來她哭着跟我說Epic Records的CEO Jim Rhones試圖性騷擾她,是你救了她。”他擡起頭,拍了拍歌星的肩膀,“謝謝。”
Michael踮了踮腳尖,雙手插在兜裡,看了一眼女孩,又低下了頭,神色不明的輕聲道,“我記得。”
“當時我氣到頭頂冒煙,你不敢想象,那是我第一次見她哭成那個樣子,哪怕以前她…”年長的男人頓了頓,将到嘴邊的話音又咽了回去,有些生硬的移開話題道,“她說她一定不是第一個受害者,她要把Jim Rhones從他的位置上拉下來。”他笑了笑,聲音渾厚而低沉,“沒有人相信一個十八歲的女孩能夠做什麼,老實說我也沒什麼信心。”
“Hey!我以為你當時說相信我是認真的!”似乎感覺到氣氛有些嚴肅,女孩活躍氣氛一般半開玩笑的抗議道。
“哈!”男人笑出聲,“但是我還是把我積累的人脈都交給了你。我讓你要一個一個的去打電話,如果哪一天你募資到足夠的資金把CBS收購了,并在前兩年就給投資人帶來利潤,我就把這瓶Chateau Margaux 1787給你。這就是我們的賭約。”他攤了攤手。
“Well,事實上不止CBS,我還把Universal收購,并将它們合并了。這麼說來你應該給我兩瓶。”女孩聳了聳肩,語氣輕快道。
男人像是被氣笑了,他搖了搖頭,“如果你再說下去,這一瓶你碰都别想碰到,我怎麼抱來的就再怎麼抱回去。”
她眯了眯眼睛,假意威脅着,聲音卻聽起來毫無半點攻擊力,“…那我就和Charlie半夜敲開酒窖的大門把它偷出來。”
男人笑得有些無奈,他沉默了半晌才重新開口道,“Charlie今年複活節不回來了,他要去他未婚妻家過,你要回來嗎?”
“我也不去了。我需要去Mozambique看一個石油項目,那裡有一個城市叫Quirimbas,非常漂亮。我想順便看看能不能開發一個酒店。”
Michael觀察着兩人之間他完全插不進話的熟稔,一時間覺得除了姓氏和血脈,他們才像是真正父女該有的樣子。遠比他的父親和他的親姐妹的關系親近的多。他垂了垂眸子。
聽到她的話,年長的男人表情有些微妙,“…你為什麼會想在國旗上有兩把AK/47的國家開酒店?你不如幹脆去Guinea。”
“我要是再去Guinea可能回來的就會變成兩頭駱駝。”說着,她從走來的服務生手中接過一杯香槟,輕抿了一口,笑了起來。金色的卷發在輝煌的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
“她和你講過Guinea的故事嗎?”Harry轉向半晌沒有開口的歌星,灰藍色的眸子看向他,眼神裡透露着滄桑,“幾年前我們去Guinea看一個金礦,我們的車在開進去的同時看到道路的另一側一輛運載金子的貨車被洗劫一空,駕駛員和副駕駛都被擊斃了。”
Michael聽聞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氣。
“我們其實隻是看到有一輛車停到路中央,是到了礦上聽當地人說才知道發生了什麼。”女孩補充道,“後來他們還要拿兩頭駱駝換我,一頭駱駝換我們一行一位黑人女地質學家,不然就不讓我們走。還好我們有直升機和武器。”女孩說着,翻了個白眼,“你很難相信在這樣的當地貿易裡竟然還會有種族歧視!”
“My God!”Michael驚呼道,沒有理會女孩玩笑般故意錯開的重點。他皺着眉,神色有些擔憂,“你還會去那麼危險的地方嗎?”
女孩擺着手,眉宇間依舊明媚,“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Harry沉思了片刻,“後來你以資産做擔保用第四個基金借錢給買家的那筆非常瘋狂的交易是和這個公司?”在看到女孩點頭後,他接着問道,“你的回報率是多少?”
女孩擡起右手,伸出了五根手指。
他有些驚訝的擡了擡眉毛,“五倍?!”他似笑非笑的搖着頭,“有時候你會讓我覺得天才和瘋子之間真的隻有一線之隔。”
他們的對話是被麥克風的嗡鳴聲打斷的。
隻見Universal的CEO Alex Williams有些微醺的站在臨時搭建的台子上,敲了敲麥克風道,“女士們先生們,以及介于兩者之間的所有人,晚上好。”
“...我不理解為什麼Alex會想要在晚宴上緻辭,這真的非常令人尴尬。”Lily看向聚光燈下的男人,咬着牙咧了咧嘴,一副為他感到難堪的樣子,“沒有人喜歡聽他講那些一點也不好笑的冷笑話。”
Michael抿了抿唇,擡手将墨鏡重新架在鼻梁上,沒有作聲。
台上的緻辭還在繼續,女孩灌下了一大口香槟後,有些百無聊賴的低着頭,用視線仔細描繪着男人垂在身側的骨節分明的手指。
似乎察覺到女孩專注的眼神,他縮了縮手指,将墨鏡拉下半截,露出清澈的大眼睛,“What!”他瞪着女孩,小聲的表達着對她持久注視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