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空中路徑的限制,他們并不能直接從紐約飛往距離Mauna Kea沙灘酒店最近的機場Kailua-Kona,而是需要經停Honolulu,再前往他們的最終目的地。而這多出來的不到一小時的等待時間卻恰好足夠讓Michael原本完美的計劃毀于一旦。
等他們放下行李,從酒店裡私密性極好的獨棟别墅走出來後,女孩仰頭看了看天空上泛着橙黃的晚霞,轉頭對着一隻腳邁進四驅吉普駕駛座的男人說道,“我們從這裡開車到山腳要一個小時,現在已經将近5點了,我們或許還沒開到太陽就已經落山了。我們大概率趕不上看日落了。”
Michael将一隻手撐在車頂,看了一眼表,“Oh boy,”他歎了一聲,聽起來惋惜極了,“如果我們能早到一個小時還有希望!”他搖了搖頭,眼神中透着一絲懊惱,“我原本計劃好了一切,這一切本該是完美的!”
她向上提了提包裹住膝蓋的黑色高跟長靴,輕笑着拉開了副駕駛的門,“現在也很完美,我已經對于今晚的流星雨迫不及待了,”她手掌向前在空中擺了擺,做了個誇張的表情,“Come on,誰還會在乎每天都能看到的日落?”
男人臉上依舊清楚地寫着不甘,他一邊擰動車鑰匙,一邊用好聽的嗓音語速極快的嘀咕道,“他們說在天文台能在雲海以上的位置看到最美的日落!我不敢相信愚蠢的航線會讓我們和它擦肩而過,今天本應是完美的…”
“Hey,”她有些啼笑皆非的打斷他的喋喋不休,“放松點,我們明天再來也可以的。”
“你不明白,明天和今天不一樣,”他欲言又止的頓了頓,漂亮的眼眸定在她的臉龐上,“再說我明明計劃好了一切…”
“你現在聽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典型的處女座,”她打量着他的着裝,佯裝一本正經的評論道,“看起來也像。”
他挑了挑眉,“這是什麼意思?”
她攤開手掌,“你知道的,你的亮黃色夏威夷短袖和上面集齊了調色闆上所有顔色的圖案,還有你的粉色長袖内搭,”她悶笑出聲,“非常出衆。”
他在紅燈的間隙捏起胸前的一塊布料,低頭看了看,不服道,“這有什麼不對…”他的臉頰上泛起一絲不自然的紅暈,“我在試圖融入當地的風俗!”他又轉向女孩,視線滑過她的黑色緊身毛衣裙以及長靴,“你看起來…”
她抱着手臂揚了揚眉毛。
他重新将視線移向前方穿過熱帶植被和沙石的道路,咧着嘴小聲道,“…特别漂亮。”
她笑出了聲,彎起的眼睛裡滿是奪目的光彩。像是想到了什麼,她清了清嗓子道,“有一年聖誕,在公司的神秘聖誕老人遊戲裡,我抽到的送禮對象是James,Green基金的私募負責人。你記得他嗎,一個看起來不苟言笑,非常嚴肅的人。你應該和他打過照面。”
Michael不置可否的應了一聲。
“背地裡實際上他非常幽默,所以那年我為了整蠱他,送給了他一件天藍色的沙灘短袖。最精彩的地方是,那個短袖上印着被旋轉到各種角度的許多張他的職業照。”她開玩笑般解釋道,“他是澳大利亞人,但他不願意總是被人提起他在澳大利亞的過去,所以送給他那件沙灘短袖也是為了幫助他回想澳大利亞的民俗風情…”
Michael高聲大笑着,“Oh我太愛讓那些西裝革履的經理人難堪!後來呢?他穿上了嗎?“
她遞給了他一個“這還用問嗎”的眼神,“Anne,他的夫人,不僅逼迫他第二天穿來了辦公室,還讓他系了一條荒謬至極的印着他小兒子頭像的領帶。Oh我愛Anne,她真的棒極了!”
“哈哈哈,你知道嗎,我玩過的最好的把戲是有一次一群被Joseph介紹來的商人在錄音棚見我。”他一隻手握着方向盤,另一隻手随着他的話語向上翻開,“那大概是Thriller剛發行的時候,他們來談Victory巡演募資的事。God,我真的一點也不想參加那次巡演,我明明應該專注于我的專輯宣傳。”
她輕笑了一聲,“我記得,那個時候每次見到你,你都會重新表達一遍你對巡演的不滿。”
他有些窘迫的咬了咬唇,不怎麼自信的抗議道,“我沒有!這不是重點…”他清咳了一聲,繼續先前沒有講完的故事,“我讓我的助理請他們到有麥克風的房間,然後我在另一個房間聽他們在背後罵了我半個小時。”迎着女孩驚訝中帶着氣憤的目光,他聳了聳肩,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後來我在他們走的時候把全程的錄音磁帶送給了他們。”
“哈哈哈,”女孩大笑起來,“快告訴我你沒有真的這麼做!”
“我向上帝發誓我說的全部都是實話!”
當他們抵達山腳的訪客中心,已經有三三兩兩的車輛停在觀測點的停車場,依稀能看到幾個晃動的人影站在不遠處舉着相機拍攝。
此時,太陽懸在遠處平緩的山尖以上一點的位置,将遠處的半邊天空分割成一道道從橙黃到粉紅的色塊,不規則的雲彩仿佛是畫家由淺到深勾勒出的未完成的神像。而在他們的身後,距離太陽最遠的一端,光線已經逐漸暗淡,隐約能看見一點微弱的月色。
“太美了,”女孩看着窗外的景色,不由得輕歎了一聲,随即像是想起了什麼,她轉頭看向身側的男人,欲言又止道,“我們能下車嗎?”
他松開腳下的刹車踏闆,向右打着方向盤,低聲道,“我可不想代替落日和星空成為他們攝像頭瞄準的對象。”他對着前方點了點下巴,“别急,從這裡沿着一條小路開十幾分鐘就是一個更好的觀測點,我們可以找一個沒人的地方停車。”
當太陽的最後一絲光輝徹底消失在地平線,璀璨星光與銀河的蹤迹才逐漸一點一點顯現在荒無人煙的漆黑夜幕下。
Michael将車停靠在路邊的碎石路上,熄滅了車前的大燈,轉而打開車内的照明燈,又從後座翻出兩件羽絨服,有些興奮的眨着明亮的大眼睛說道,“準備好迎接我們的冒險了嗎?”
她接過其中一件,将其套在自己的身上,輕笑道,“不能準備得更好了。”
盡管夏威夷的一月總體溫度宜人,此刻,在Mauna Kea日落後的山腳下卻體感溫度與氣溫零下的紐約十分相似,凜冽的寒風中還裹挾着未融化的冰霜。
當她縮着脖子跳下吉普車,幾乎在她雙腳踩在地上的一瞬間,冷風就順着裙擺與長靴的空隙鑽進她的皮膚裡,仿佛要一股腦席卷走她身體裡的全部溫暖。
男人坐在車前蓋上,晃着懸空的雙腿向她招了招手,“Come here!”
她彎了彎嘴角,學着他的樣子用手撐起身體爬上車前蓋,雙腳離地坐了上去。還沒等她坐穩,男人就攬着她的肩膀将她拉進了自己的懷裡。
在移動中,車前蓋冰冷的金屬質地碰觸了她的裙擺與長靴間被單薄的絲襪包裹着的皮膚,她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像是察覺到羽絨服并沒有為她提供有效的保暖,Michael解下圍巾,蓋在她的腿上,又将她圈在懷中,用寬闊而溫暖的手掌包裹住了她冰涼的雙手。他将下巴擱在她的肩膀上,沒怎麼張嘴的含糊道,“好點了嗎?”
她微微回過頭,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清亮的眼眸裡明晃晃的關切,嗅吸着滿鼻腔他身上令人安心的男士香水味,一時不受控制般傾身吻了上去。
鼻尖在觸碰到他臉頰時的冰涼以及唇齒間的溫熱最大程度拉扯着她的感官,猶如墜入到一場不願醒來的夢境,模糊了周遭的現實,讓她分不清此時身在何處。
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男人用拇指蹭了蹭她的臉頰。她睜開眼,直直的望進他深邃而溫和眼睛裡,仿佛在一瞬間瞥見了他靈魂的純淨色彩。
“你看,”他用胳膊将她摟在胸口,下巴抵着她的頭頂,指着夜空的深處道,“那兩顆是天鵝星座的心髒。”他頓了頓,似乎是在回憶着什麼,“他們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星星之一。因為其他星星都是白色,隻有他們閃着藍和金光,看起來那麼與衆不同。”他吸了一口氣,“你小時候有沒有試圖尋找一顆屬于你的星星?我以前還很喜歡七仙女星。對于我而言,他們就像七位優雅的女士在一層藍色的薄雲中為天堂的舞會做準備。你看,”他揚高音調,有些興奮的移動着手指道,“它們在那裡,你看到了嗎?Oh我無比感謝上帝創造了這個世界,這一切都太美妙了。”
不等她來得及說什麼,男人的話鋒卻突然一轉,語氣也莫名變得有些沮喪,“我總覺得在我小的時候天空還不像現在這麼混濁,在城市裡還是能看到這些星星的。但是現在的紐約因為空氣污染就連北極星都看不到了。”他清了清嗓子,“有一次我在沙灘邊散步,看到一片海鷗羽毛上沾染了黑色的油漬。我就在想它經曆了什麼事,我知道它一定已經遭遇叵測。我們真的應該做點什麼保護這個地球。雖然我不記得最後我有沒有找到屬于我的星星,但是我不希望看到有一天我們的後代連任何一顆星星都看不到了。”
像是被男人的悲憫所動容,她向後擡手碰了碰他的臉頰,安撫着他的情緒,“從這裡看,北極星依舊明亮。”她指向前方的天空,“我們還來得及…”
不等她說完,Michael打斷道,“等等,那不是北極星。”像是在拼命忍着笑,他有些斷斷續續地帶着溢出的笑意糾正道,“北極星在我們的身後,你看它一旁有北鬥星好像要抓住它一樣。這是辨識北極星的方式。”
她窘迫的摸了摸鼻尖,坦白的問道,“…所以你說的天鵝星座和七仙女星又到底在哪?”
“哈哈哈!”他毫不留情的大笑出聲,“明明我們兩個人中你是那個物理學家!”
“無論你信或不信,大學物理其實沒有天文…”她努力争辯道,“還有我也沒有時間拿着望遠鏡看天空!”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發頂,“你小時候沒有去過天文館嗎?我們在巡演的途中Joseph總會帶我們去博物館和科技館什麼的。”
“沒有…”
像是想到了她的童年,他抿了抿唇,生怕觸及她不好的回憶,剛準備轉移話題,隻聽女孩接着說道,“這就像,比如你是音樂家,那‘choir’這個詞怎麼拼?”
他愣了愣,“Uh,q-u-a…”
沒等他說完,她就笑着仰頭摸了摸他臉側的鬓角,正要說些什麼,就聽男人突然瞪大了眼睛,驚喜的高聲歡呼道,“是流星!快快快,”他抱着她的腰将她的重心扶正,“快許願!”
說完,他就雙手交握在胸前,十分虔誠的閉上了眼睛。
她看着夜空中劃過的一條條筆直的光線,它們從不知何處的遠方而來,穿梭在繁星之間,又毫無痕迹的離開。那些光輝不知用了多久才傳遞到地球,眨眼間卻轉瞬即逝的仿佛從未出現過一樣。
像是被男人真摯的态度感染,盡管不怎麼相信流星下許願會靈驗這種傳說,她也還是學着他的樣子,交握着雙手閉上了眼睛。
她隻有一個願望,她想,她也将其視作自己生命的最終目的。她希望他能一直擁有很多愛,然後自然老去,而不是在2009年像那樣驟然離世。
再具體一點,她希望他的Bad專輯能夠被格萊美公平的對待,得到它應有的獎項。
還有,她閉着眼睛,交握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泛白,她希望1993年和2003年他遭受的屈辱污蔑不要重演。
當她睜開眼時,男人正眨着好看的眸子專注的看着她,“你許了什麼願望?”他晃了晃腿,兩隻腳在碰撞時發出輕微的脆響,看起來好奇極了。
她揚起嘴角,“我不能告訴你!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向後坐了坐,不怎麼服氣的嘀咕道,“好吧,那我也不告訴你我的。”
像是被他的樣子可愛到了,她笑出了聲,“你的許願儀式如果完成了,我們現在回去好嗎?這裡太冷了。”說着,她搓着手,縮了縮肩膀。
“等等,還有一件事。”男人的神情在一瞬間變得有些捉摸不透,仿佛期待、恐懼和焦灼聚攏在一起,凝成一條解不開的思緒。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不敢與她對視一般垂下了眸子,看着不遠處漆黑的路面,猶豫着開口道,“老實說,我思考了一路要如何開口,但是到現在我都沒有完全想好要說些什麼。你可能會覺得我接下來要說的很自私,或者其他什麼的,”他揚了揚手腕,“其實不光那次在意大利被預言我今年會死,我一直也有一種感覺,我的潛意識告訴我,我不會活過30歲。我甚至和Janet說過,如果我30歲那年死了,我希望她不要太難過。”
他頓了頓,看了她一眼去,又在觸及她的目光後很快低下了頭,“你是唯一一個讓我感受到那麼真實的愛的人,我以前也沒有和任何女性有過這樣的關系。所以我想,如果我真的今年會死,我會覺得我們能有這樣的關系,我能擁有你帶給我的被愛的體驗,這樣也夠了。你對我很重要,Lily,所以我不希望你因為我的死而沒有未來的生活。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你也能擁有嶄新的開始,找到下一個你愛的人,然後組建自己的家庭。”
随着男人的話語,女孩的臉色在黑暗中變得煞白,她的聲音微不可查的顫抖着,“等等,你什麼—”
“讓我說完Lily。”他聲線平緩的打斷道,“這也是為什麼我想讓今天成為最完美的一天,盡管我的計劃還是被航班打亂了節奏。我不能給你承諾未來,但是我還是想問你…”他頓了頓,努力忽視着胸口劇烈的心跳,顫抖着手伸進褲子口袋,感受着指尖在碰到冰涼而堅硬的指環時令人心悸的觸感。
就在他準備撐起身子從車前蓋上跳到地面時,隻聽女孩幾乎用帶着哭腔的嗓音打斷道,“你是在說,因為你害怕自己今年會死,所以為了我的未來考慮,你要在今天和我進行最後一場約會,然後和我分手?”
他愣了愣,随後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瞪大了眼睛,“Huh?”他匪夷所思的倒吸了一口氣,疑惑着自己的話是怎麼被曲解成這個樣子的,正準備開口解釋,卻沒想到在一陣寒風的席卷下,他實在沒忍住,接連打了兩個噴嚏。
女孩将蓋在腿上的圍巾挂到他的脖子上,佯裝兇狠的咬着牙将其纏了一圈,手上的動作卻依舊輕柔,“如果你當時在飛機上扔硬币的賭局背後是在打這個主意,我勸你直接放棄。我是不可能如你所願的,我絕不會同意,想都别想。”她吸了吸鼻子,盡管語氣堅決而強硬,她句末的聲線裡卻能聽出來明顯的顫抖。
等他從冷風中逐漸緩過勁來後,他連忙瞪着眼睛解釋道,“不,我沒有這個意思,你先等等,”他對上女孩在黑暗中晶瑩的淚眼,一時不由得慌了神,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道,“我根本就沒有想和你分手的意思,我是想讓你做我的妻子!”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女孩腦内叫嚣着的洶湧情緒就像突然被拔了電源的電影放映機,一時空白一片,“…你說什麼?”
他懊惱的扶着後腦歎了一口氣,“是我搞砸了這一切!”說着,他撐着身子從車上跳到地面,又回身将她拉了下來。緊接着,他上前一步站在她的身前,從褲子口袋裡拿出一枚橢圓形的碩大鑽石戒指,澄澈而幹淨的眸子緊盯着她,彎曲着一隻腿,眼看就要單膝跪在地上。
她下意識的扶住他的胳膊,制止他的動作,像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般有些無措的喊着他的名字,“Michael…”
他微微掙開她的手,固執地堅持道,“讓我完整的做完它。”說着,他清了清嗓子,舉起這枚他托人從南非拍賣下來的二十克拉的鑽戒,有些腼腆地看着她,開口道,“我想問你,如果我能活過今年,你願意在明年和我結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