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Michael告别後,女孩帶着滿腦子理不清的思緒站在公寓大門前,心不在焉的将鑰匙插進鎖孔,正準備将其擰開。
就在這時,隻聽身後傳來一陣緊湊的鞋底與地毯摩擦的聲音。在她愣神的瞬間,一道略顯沙啞的女聲帶着空蕩走廊的混響從不遠處響起—
“Lily。”
她的手因為驚吓不自覺地顫了一下。在白熾燈的照耀下,她皺着眉,心有餘悸地回頭看去。當她的視線剛剛落在來人的面龐上,問候的話語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就被一股大力緊緊的摟住。
她踉跄了一下,有些驚訝的揚聲道,“Tracy?!你怎麼在這裡?我是說,我當然很開心見到你…”
短發女孩退後半步,揚着下巴吸了吸鼻子,看起來已經為應對“最近過的怎麼樣”這樣的寒暄準備好了标準的答複。然而,仔細看,她微笑着的神情卻宛如一張薄如蟬翼的面具,仿佛将全部的複雜,遺憾,羞愧,痛苦與如釋重負捆綁在一起。而那些情緒在此刻正不安的躁動着,随時都會破繭而出。
“我在三個月前就想好了我再次見到你的說辭,”短發女孩向下壓了壓眉頭,“我原本打算準備好最漂亮的花束,然後我和我的丈夫Eric會一起來告訴你,”她聳起肩膀,偏了偏頭,“你要做教母了,”她彎着嘴角調侃道,“你當仙女教母的夢想要成真了!”
Lily張了張嘴,瞪着眼睛,仿佛不敢置信一般攀上了她的肩膀,“等等,你的意思是,”她的視線落在她的小腹上,她的聲音裡充滿了驚喜,“你懷孕了?”
“Well,這是原來的計劃,”棕發女孩咧着嘴指了指小腹,一副若無其事的做派,然而她漂亮的棕色眼眸裡卻隐約閃爍着淚水,“現在這裡什麼都沒有,我…”她閉着眼睛撐着額頭,聲音哽咽着,“上周我選擇了堕/胎。”
像是被女孩短短的幾句話震懾住了,Lily在好半晌之後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她機械一般問道,“…什麼?”
Tracy聳了聳肩,用指尖飛快的擦去眼下的濕潤,語氣輕快的重複道,“就是你聽到的字面上的意思,我堕胎了。”她揚高了聲調,“我主動放棄了一個孩子,我殺死了一個生命,我看着他從我的兩腿之間血肉模糊的出來…”話音落下後,像是終于無法抑制鼻腔内的酸澀,她捂着半張臉哭出了聲。
“Jesus,等等…”Lily不忍的抿了抿唇,下意識的将哭泣的女孩攬在懷裡,輕拍着她的後背,有些猶豫的開口道,“發生了什麼?你不是一直都很想要一個孩子嗎?是你和Eric之間出現了問題嗎?”
Tracy将頭埋在Lily的肩膀上,面龐緊貼着羊毛風衣的面料,一味的搖着頭。
Lily歎了一口氣,“我們先進門,暖和起來再說好嗎?”
當她端着一杯Rooibos茶,遞向正垂頭坐在沙發上的棕發女孩後,她雙手撐在身側,緊挨着她坐下,柔聲道,“你吃晚飯了嗎?你最愛的法餐Lafayette還開着門。如果你想去,我現在去打個電話訂位?”她頓了頓,在看到她幹脆的搖頭拒絕後,提議道,“或者我們去Soho随便找個酒吧怎麼樣?”不等女孩做出回應,她突然打了個響指,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前幾天有人送了我一瓶Mortlach威士忌,那是個寶貝!我現在把它打開,怎麼樣?”說着,她走向餐廳,拉開了酒櫃,探身向前翻找着什麼。
就在這時,Tracy帶着濃重的鼻音開口道,“Lily,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
她愣了愣,握着玻璃瓶細窄的瓶頸,皺着眉轉身面向女孩,側腰倚着敞開的酒櫃邊沿,開口道,“你的身體是你的,生育與否也是你的選擇,Tracy。”她的聲線一如既往的軟糯,語氣卻堅定異常,“無論你如何選擇,做母親與否,都沒有對錯。”
棕發女孩聳了聳肩,“Eric在知道我最終選擇堕/胎後送給了我一隻Birkin包。”
她放下酒瓶,抱着手臂,匪夷所思的挑起眉毛,調侃道,“你想讓我将這句話理解為抱怨嗎?聽起來一點也不像…”
Tracy的視線虛浮在不遠處地面的上方,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他大概覺得這能讓我緩解堕/胎的痛苦。他在一個月前,在我剛查出來懷孕的時候臨時被派去了Brisbane,負責澳大利亞的項目一年。而我要為我的歐洲畫展做準備,不可能離開紐約和他一起走。所以他認為我選擇堕/胎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缺席。”
Lily縮着下巴抿了抿唇,“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這種情況?如果Eric不在,而你選擇生下孩子,你可以找我幫忙!甚至,”她左右環顧了一周,“你可以搬進我家!”
Tracy疲憊的提起眼下的肌肉,在眼角擠出了幾道細紋,“Eric其實并不是我堕/胎的原因。”她的雙手扶在額頭的兩側,“在我原本打算生下這個孩子的時候,我都做好了放棄歐洲辦畫展這個機會的打算。我甚至考慮過放下畫筆,優先家庭,做一段時間的家庭主婦。”她擡起頭看向女孩,擡了擡手,“但是我做不到。”她的手肘撐在膝蓋上,用一種近似痛苦的語調說道,“看看你,明明我們同樣都是從美國轉學到英國的小鎮子上讀的一所高中,我們一起度過的同一段青春歲月。然而現在,你的名字出現在各大雜志和新聞頭條,你擁有了一切的名聲、地位、權力和金錢。”她壓低了嗓音,“而我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衆藝術家。”
像是不願相信也無法理解她暗含的意思,Lily舔了舔幹澀的嘴唇,手指揉搓着身側的裙擺,半天都沒有從喉嚨裡擠出一個音節。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Tracy掰着手指列舉着,“你想說事業的成功沒什麼好的,也并不能帶來快樂。你總是說你羨慕我的生活,我也知道你恨透了關于你的滿天飛的新聞,你的工作時常讓你感到窒息,你覺得你對自己的生活失去掌控。但是你會讓我覺得,明明你已經擁有了一切,你卻還是無法感到幸福和滿足。”
像是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Lily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輕聲道,“我說的這些都是實話,錢和權力買不來快樂,這背後的代價也是隻有你自己知道的辛苦和付出。”她向側面翻了翻眼睛,反駁道,“還有,盡管這樣說,我也沒有對我的生活不滿意。事實上,”她低垂着眸子,“…現在的我很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