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山的山勢筆直陡峭，雲霧缭繞，青松攀在岩石間，正是夏秋之季，不似春天的百花齊放，卻更襯華山“奇險”之名。

凜冽的山風掠過，夾雜着濕潤的松林和岩石氣息。

沉香站在山腳，看那來往的行人攀爬華山，陸續往山腰的聖母廟祈福，看了一會兒，沉香垂眸，手中寶蓮燈耀着明亮的光芒。

半個月前，寶蓮燈異動，光芒大亮，燈身輕顫，似悲鳴，又似欣悅。

他心中清楚，定是寶蓮燈感應到三聖母，可能出了什麼事，他強行停止融合金丹的法力，還受了些傷。

一出關，沉香立即趕來此處，卻有些心怯，娘定然認不得他了，沉香深吸一口氣，向山上去，心想，還她寶蓮燈便走，再去看看舅舅傷勢如何。

聖母廟香火昌盛，沉香卻不停留，繼續往山峰走，這裡的聖母廟是方便凡人，真正居住神靈的聖母廟在華山峰頂。

聖母廟裡，數位小仙正在繁忙，撰寫祈告書、分門别類，簡易的祈告書，他們可先行處理，待三聖母回來檢查。

他們已習慣楊芙常年不在，都知三聖母跟她二哥關系極好，二郎神任職灌江口時，三聖母一兩個月就會回家一躺，二郎神做司法天神，三聖母半年去一趟，再回來處理堆積事務。

小仙心裡有時不免咂舌，三聖母想念二郎神也太頻繁了些，二郎神竟也沒厭倦，畢竟以天上時間，三聖母半天就會去一次。

但小仙們漸漸知道，他們是多餘擔心了，這位司法天神也心疼妹妹奔波，常來華山，一住就是數月。

也就是玉帝遲遲不肯任命新的華山三聖母，否則楊芙早舍了三聖母的職務，去天上了，以她數千年的功勞，天上何等官職做不得？

沉香卻是大吃一驚，從前也沒見娘手底下這麼多小仙，一似領頭的明朗女子上前：“地仙小蝶，不知是哪位仙家前來拜訪？”

她是一隻枯葉蝶，在昆侖山與楊戬楊芙相識，修煉數千年，一千多年前還遭了場情劫，好在楊戬他們在，幫她度過了。

楊芙見她曆劫後，修煉之心更堅，讓她管理聖母廟，也想培養她為下一任三聖母。

沉香搖頭道：“我非神仙，來此求見三聖母。”

小蝶正欲說話，小屋外，一個清寒如冰，宛如碎玉的聲音響起：“你在找我？”

沉香怔然回首，明亮的光芒中，一個紅衣少女站立，她眉間如聚霜雪，冷冷的凝目而視，仿佛一柄出鞘的寒劍插在日光裡，正午的鋒芒都卷了刃。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她身上。

沉香驚訝地看着她，這女子氣勢好強，她神色間毫不掩飾的傲然，甚至讓他不自禁地想到楊戬，隐隐也覺得她容貌熟悉，似在哪裡見過。

楊芙瞥一眼沉香的廣袖，冷哼一聲，右手擡起，指尖微勾，沉香隻覺寶蓮燈突然震開他的手掌，幻作一抹瑩光飛出，向楊芙而去。

青色光華輕盈地融入楊芙體内，溫潤的法力刹那間流轉周身，舊傷觸動，楊芙身子不由得僵了一下。

“你怎麼能用寶蓮燈？”沉香不敢置信地盯着楊芙。楊芙冷冷道：“你不是找三聖母嗎？怎不認得我？”

小蝶和其他小仙回過神，上前到楊芙身旁，楊芙對他們微微點頭，哮天犬指着沉香，叫道：“就是這個人，打傷主人的。”

沉香這才注意到她身後的哮天犬和梅山兄弟，眼見聖母廟的地仙們對她态度恭敬，沉香心一下子沉了下去，死死盯着楊芙：“你怎麼可能是三聖母？”

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愣住了。

楊過察覺異樣，對楊芙道：“芙妹，情況不對，别沖動，先讓其他人離開。”

楊芙秀眉微蹙，楊過聰慧，與黃蓉相比也不遜色，她相信他的判斷，左右她法力還沒完全恢複，也想問清楚再動手。

便對梅山兄弟和聖母廟的地仙等人道：“你們走開些，走遠些，我要跟他談談。”

梅山兄弟等人面面相觑，不理解什麼狀況，楊過望一眼壓抑怒火的楊芙，又望一眼有些出神的沉香，心中焦躁不安起來，恍惚有一種回到他斷臂時所住的襄陽城廂房的錯覺。

華山頂上的天色晴朗，涼風送爽，可楊過卻覺得這是暴風雨來臨前夕的平靜。

楊過對梅山兄弟悄聲道：“你們找一個人回天上去，找一個能拉住芙……楊大小姐的人來，不然會出大事。”

楊芙走進聖母廟，拉過一張椅子坐下，楊過進去，站在她身旁。

楊芙奇怪道：“你進來做什麼？”楊過道：“我怕你打起來，出事。”

楊芙心想，就是會打起來，才問你進來幹什麼，一會兒受傷怎麼辦。

沉香想起來了，封神台上，伏羲水鏡發動，爆發強大的吸引力，那凡人靈魂無知無覺，更無法抵抗，楊戬伸手護住，在強大法力席卷下，也無法穩住身形。

于是，法力重損、瀕臨死亡的神，和那剛聚攏的凡人魂魄，一起被伏羲水鏡吸入了。

沉香想到一種令他害怕的可能，雙眼一下子就紅了，咬牙道：“你是司法天神楊戬的妹妹，三聖母？那楊戬有幾個妹妹？”

楊芙不解，答道：“自然隻有一個。”

真真晴天一場霹靂，沉香目眦欲裂，心中恨到了極緻，大聲道：“原來是你，若不是我舅舅好心救你，你早已灰飛煙滅了，你竟敢占據我娘的位置，我娘呢，她去了哪裡……”

楊芙愕然：“什麼？”楊過大驚，問道：“你是什麼人？”

少年怒喝道：“我是誰？我是劉沉香，是三聖母楊蓮的兒子，是司法天神楊戬的外甥，我來此，就是為了見我娘三聖母，可你……你根本不是她，你不過是一個路過華山，被爆炸波及的陌生人……”

他轉向楊過，諷刺道：“你難道不清楚嗎？是你在桃林裡親手把她交給我舅舅的，我舅舅以為他隻是救了一個無辜之人，沒想到啊，我舅舅救了一個白眼狼，你跟着我舅舅，逆轉時光，搶占了他親妹妹的性命身體，搶了她的寶蓮燈，搶了她的三聖母神位，還搶了她的親哥哥，我的親舅舅！”

楊芙如遭雷擊，猛地起身，眼前卻一陣天旋地轉，她強忍，用力拽住楊過，問道：“是真的嗎？他說的是真的嗎？”

“不……”楊過聽得驚心動魄，下意識想否定。可是這人怎麼知道華山爆炸，怎麼知道桃林的事？

為什麼這一世郭芙不在桃花島？為什麼郭芙會變成楊戬的妹妹？為什麼他和楊芙都會有前世的記憶？

楊過打了個寒顫，苦澀道：“大概是真的。”

話一出口，楊過便後悔了，他眼看着楊芙眼裡的光芒瞬間破碎，猶如一個狂信徒目睹神像的崩塌，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攥緊了楊過的喉嚨，他比誰都清楚，郭芙對家人的看重。

楊芙全身都在顫抖，強烈的心痛，讓她根本無法思考，數千年的記憶宛如走馬燈一樣，在她眼前飛快掠過，同時還有桃花島、襄陽城，楊芙想要伸手留下，卻什麼也抓不住。

她是誰？郭靖、黃蓉之女，郭芙，還是瑤姬之女，楊戬之妹，楊芙？

三千年的記憶，三千年的身份，竟都是假的，依戀了三千年的母親和哥哥，竟是她占據别人的生命，偷竊而來，跟她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

楊芙感到無比的荒誕，望着那憤怒的少年，忽發現他的容貌，與楊戬有幾分相似，也對，他們才是親人，自然相似。

原來她做了三千年的小偷，偷走了二哥……不，她已經不配這麼叫了，她是個小偷，偷了楊戬的妹妹，瑤姬的女兒，還有這個少年的母親！

沉香滿目仇恨，騰身揚斧，淩厲的法力化作金光擊出，怒吼道：“你還我娘命來。”

她取代他娘的靈魂，已經輾轉輪回了三千年，誰能知道那要投胎瑤姬之女的靈魂在哪裡？他就算上九天，下地府，也找不回他娘的魂魄了。

殺了她，一定要殺了她！

“喀嚓”一聲巨響，聖母廟如火山爆發一般四下炸裂，無數的木屑碎片倒射而出，遠方雲上的梅山兄弟、華山小仙、哮天犬都大驚失色，這就打起來了，三聖母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