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樣殷切的目光注視着,謝枕川仍未着急起身,隻靠坐在木榻上,禮節性地地勾了勾唇角,“梨姑娘。”
聽他張口便說出了自己的名字,梨瓷的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圓圓的瞳仁裡劃過一絲驚喜。
既然謝徵哥哥還記得自己,隻要自己禮數到位,再嘴甜一點,讓他把剩下的玉潤糕都送給自己,應當不難吧?
南玄站在一旁,将這位表小姐的表情看了個正着。
這套流程他再熟悉不過了,京中那些女眷也是這樣,見了世子便兩眼放光,想方設法地纏上來,然後又哭哭啼啼地回家,若是蠢過頭了惹得世子厭煩,還要連累家人,久而久之,再也沒有女眷敢湊上來了。
可惜這裡不是京城,世子需要隐藏身份,自己還是趕在這位表小姐沒有做出更過分的事情之前送客,免得節外生枝。
他正這樣想着,謝枕川已經垂着眼,做出起身的姿态,“身有疲怠,讓梨姑娘見笑了,還請在屏風後稍坐片刻。”
……世子為了符合人設,做出的犧牲實在是太大了!
為了不給世子拖後腿,南玄立刻機靈地擠出一個笑臉,引這位表小姐入座。
謝枕川蒼白的臉上還帶着倦容,梨瓷瞧見那纖長濃密的睫毛陰影銜着眼下一小片未休息好的青痕,決定暫時不做計較,在小厮的接引下落座了。
極細微的穿衣聲後,謝枕川終于從屏風後走出。
他身段颀長而挺拔,勝過院中蒼翠修竹,隻是見他穿戴好了,梨瓷才發現那件見客的外袍肩線繃得有些緊,越發顯得肩膀寬厚;青碧玉帶勾勒出勁窄的腰身,明明是書生的長衫,卻被穿出了勁裝的遒勁來。
泛白的布料、算不上十分合身的衣裳、跳色的佩飾,這在尋常人眼裡挑不出什麼毛病,但落在詩禮簪纓之族中,便格外顯眼起來。
梨家雖然不比世家大族,但好歹也占了一個“富”字,梨瓷自然能夠看出這點不妥當,她又想起外祖母說他家不過是陳留謝氏的旁支遠親,和本家還有些嫌隙,隐隐約約體會到了其中的艱辛。
謝枕川面上并無半點窘迫,仍是舒肩展背緩步走來,正對梨瓷落座,再次寒暄道:“梨姑娘。”
清隽的男聲如同敲冰戛玉,有着天然的距離感。
若是他主動上前攀交情也就罷了,這樣刻意地劃出界限,反倒更讓人覺得品性高潔。
梨瓷很好說話地擺擺手,搬出二人的兒時情分,“謝徵哥哥不必與我這般生分,還像以前那樣叫我阿瓷便好,府裡人也都這麼叫我的。”
這已經是第三遍“謝徵哥哥”了。
她的聲音又甜又糯,明明隻是親戚之間的稱謂,被她喚來便顯得格外親近,甚至親近過了頭,聽得謝枕川不自覺蹙了眉。
雖然已經頂着謝徵的身份在廣成伯府衆人前見過了禮,但在其舊識面前,他莫名地感到了一絲煩悶。
“那時還小,”謝枕川回望過去,方才眼裡那點笑意一閃而逝,此刻便生出一絲冷淡疏離的意味來,“如今長大了,總要顧及男女大防才是。”
“我還沒及笄呢,幼時我們整日在一起玩,謝徵哥哥每年都還會送我生辰禮的,現在連我的年歲也記不清了嗎?”
梨瓷全然未覺他有意的疏遠,一股腦兒地将他的話反駁過後,又帶了一點親昵的埋怨,“以前你連一顆炒花生都會讓給我吃的,就算我搶了你的糖葫蘆,也從不生我的氣。現在千裡迢迢來了應天也不說,送的玉潤糕也沒有我的份。”
……她說了半天,多半是和吃有關的事。
謝枕川懶得理會她口中這些陳谷子爛芝麻,隻等這人無趣了,自然會走。
可惜他還不知道一個常年久病忌口的人對食物的執着。
眼看謝徵哥哥對自己裝乖賣傻都無動于衷,梨瓷便開始耍賴了,她咬着唇,氣哼哼道:“謝徵哥哥你變了!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小時候的事情都忘記了,也不想和我玩了。”
這句話像是不小心觸發了什麼機關鎖鑰。
謝枕川終于輕歎了口氣,像是一位正在容忍妹妹胡鬧的兄長,無奈地輕笑道:“怎麼會不記得,盛昌七年八月廿九。”
他看過了廣成伯府衆人的名冊,說得一分不錯。
梨瓷立刻擡起頭,眼睛也重新彎起來:“我就知道謝徵哥哥不會忘記我的。”
她掰着手指頭,認認真真地回憶:“你還記不記得,我八歲生辰那天,我們一起爬樹,躲在樹上吃棗糕,後來你不小心摔下去,臉上流了好多血,我吓得大哭,你就趕緊拍拍土,站起來安慰我,後來額角還留了一道很深的疤。”
清澈的目光在謝枕川的臉上遊移,像是在探究着什麼。
謝枕川不避不讓地任她打量,微微笑道:“好在年歲漸長,那道疤痕已經消褪了。”
梨瓷睜大眼睛仔細看了看,眼前的這張臉稱得上是完美無瑕,别說是一道疤了,就連一顆痣也沒有,五官輪廓都長得恰到好處,一不小心就看入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