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嘉甯長公主與信國公在此,聽到這樣膽大包天的問話,恐怕當場就要氣瘋了。
饒是謝枕川這樣兩面三刀、深藏不露之人,也差點繃不住臉上的笑容。
鑒于雙親失敗的婚姻,他對娶嫁之事并無興趣,何況他本身便是玩弄人心和權術的高手,并不需要以身為餌交換利益。
至于他現在的這個身份……“謝徵”面對此情此景,應當如何反應?
謝枕川微微偏過頭,長長的睫毛像是漆黑的鴉羽,遮住了那雙鳳眼裡的淩厲,他刻意壓低了聲線,像是來不及溫熱的酒,低醇清泠之間又顯出些許局促來,“愚以為婚姻大事,應先有兩情相悅,再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梨瓷盯着他低垂的眼睫和緊抿的唇線,忽然有種自己是個逼良為娼的惡霸的錯覺,不自覺看入了神。
她臉頰微熱,也無意識低下了頭,匆匆應道:“噢,噢,謝徵哥哥說的是。”
兩人目光并未相接,謝枕川的神色又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她這些奇怪的行徑,到底是何人授意的?
他在梨瓷面前站定,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她的反應,“隻是怎麼忽然這麼說,是阿瓷自己想問的嗎?”
不知道為什麼,梨瓷忽然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危險,本能地搖了搖頭。
她想當然地覺得是自己與謝徵哥哥的感情還遠未到兩情相悅的境界,此刻承認,恐怕會惹得謝徵哥哥生氣,從此就不會理自己了。
她趕緊編出了一個理由:“沒有沒有,我就是随便問問,想看看我的文章這樣寫有沒有說服力。”
謝枕川的唇角重新彎起些許弧度,虛與委蛇道:“此題立意穎異,别出心裁,成文以後必定令人耳目一新,不必有此擔憂。”
梨瓷立刻高興起來,“都是謝徵哥哥教導有方,那我先回去寫文章了。”
“等等。”
謝枕川叫住她,臉上笑容略有些僵硬,“他日若有人問起……”
被泠表姐說過一次之後,梨瓷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她信誓旦旦道:“放心吧,出去我就說,都是我自己寫的。”
謝枕川堅持劃清界線,“本就是你自己寫的。”
梨瓷收好箋紙,“那等我寫完了,再來請謝徵哥哥指教。”
“不必,我觀阿瓷青出于藍,下筆時定能一蹴而就,我已經沒什麼可指教的了。”
梨瓷得了誇獎,信心大增,出門時飄飄然,都不知邁哪隻腳了。
謝枕川三言兩語将人哄走,再次回到書房,居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谌庭從偏門進來,此刻正躲在屏風後,手忙腳亂地撣去衣襟上的炭灰。
謝枕川瞥他一眼,“你什麼時候來的?”
谌庭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炭灰,笑嘻嘻道:“失手打翻了你家的炭,慚愧,慚愧。”
謝枕川的臉色立刻不痛快起來,他聲音一凜,語帶威脅,“今日并非沐休,你不用上值?”
“冤枉啊,謝大人,”谌庭死皮賴臉道:“那不是聽說你們拿到了載有密文的重要物證,下官想着過來看看,興許能幫上忙嘛。”
謝枕川冷哼一聲,一語道破他的心思,“順便來廣成伯府看女眷?”
“你都說了隻是順便,一舉兩得嘛,”谌庭對自己的私心供認不諱,又忍不住笑道:“沒想到一來,便有幸聽到了如此石破天驚之言。”
謝枕川已經聽過了更加荒誕不經的言論,比谌庭淡定許多,他波瀾不驚地坐回桌案前,繼續先前那幅未完成的畫作。
谌庭頓覺無趣,隻好先讓北銘将簽文拿來一觀。
他是研究陰書字驗的高手,對着那幾行字研究了半天,确定沒什麼異常,又繞到門後,仔細查看起那匹藕荷色繡菱花團窼對獸紋的織錦緞來。
菱花紋樣錯落有緻,立獅對獸栩栩如生,就算不提這巧奪天工的繡藝,光是那光亮細膩的織錦緞便已經價值連城。
“啧啧啧,還得是謝大人,面對美色與重金都能面不改色,若是在下,就算梨姑娘不提,也忍不住要毛遂自薦的。”
謝枕川手中筆管翻轉,輕重跳躍出起伏遠山,又皴染出渾厚紋理,這才開口,“說正事。”
“那封簽文我看了,沒什麼異常,”谌庭正經不過一句話的功夫,又朝謝枕川戲谑道:“隻是這位表小姐……看起來與謝大人的關系親近不少?”
謝枕川筆轉雄健,又在石樹後勾勒出蕭寺飛樓,與雲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