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金镯在空中劃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弧度,最後落在了梨瓷的桌上。
周泠快要被這番挑釁的話語氣瘋了,正想不顧體統與後果與她撕破臉,就在這時,梨瓷伸手拿起了那枚镯子。
她小心翼翼拿起來,脫口而出,“淳表姐,你這隻镯子也是銀鍍金的啊。”
梨瓷的聲音像是泠泠清泉,幹淨而清甜,有種撫慰人心的悠然之感。
周泠慢慢冷靜了下來,又聽到她的小表妹繼續道:“珊瑚的顔色偏暗,松石質地粗糙,色澤也不夠均勻。”
梨瓷将镯子遞過去,指着一處狹縫,好心提醒道:“淳表姐,這等成色的镯子鑲嵌工藝一般也不夠精細,你看這裡已經有裂痕了,你若是喜歡,以後可不能再摔了。”
這下氣瘋了的人變成了周淳,她的表情早已失去之前的平和與從容,一把奪回自己的镯子,氣沖沖道:“你懂什麼?!”
“淳表姐你别生氣,”梨瓷好心好意地安慰她,“興許是我說錯了,也可能是銅鍍金的呢。”
周泠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周淳則死死捏着手中的镯子,不規則的珊瑚邊緣硌得她手疼。
嫉妒在她看清楚梨瓷頭上的攢珠花絲金鳳簪後達到了頂峰,且不說那樣精湛的花絲工藝,光是鳳尾上鑲嵌的那幾顆紅寶石,那樣好的成色,她隻在大婚那日婆母的頭面上見過一顆。
周淳到底年長幾歲,經曆的事也比閨中女子多,在這樣的時候,硬是把怒火給壓下去了。
她看了看梨瓷純真又美好的臉龐,擠出一個虛假的笑來,“罷了,方才是我自作多情了。說起來,幾位妹妹也都要到及笄的年紀了,靖德侯府這月設了花宴,我特意央了婆母給你們留了帖子。你們别怪我話說得直白,侯府的門第總是要高些,到時候若有看重的,我作為長姐,要給你們牽個線也不是難事。到底是姐妹一場,我呀,是真心盼你們好。”
說完這番話,她又嫌棄這屋子裡沒有上等的熏香,開窗的風吹得她頭疼,起身告辭了。
沒有了外人,三姐妹說話也随意許多。
周滢忍不住捏了捏梨瓷的臉,“阿瓷今日出息了呀,真厲害,快說說你是怎麼想到那麼說來氣她的?”
梨瓷被捏着臉,白皙柔嫩的臉頰瞬間泛出紅暈,她“唔唔”地搖頭,圓圓的眼睛映出水色,澄澈得像是芰荷一滴露,含糊不清道:“唔沒有哇。”
“别捏了,”周泠打掉周滢的手,将梨瓷解救出來,難得幫她說話,“阿瓷怎麼會是故意的,對她來說未免太難了。”
周滢方才忍了半天,此刻終于忍不住笑出來了。
一刻鐘過去,岑夫子走進來,又重新開始授課。
她淡淡道:“女子之身雖然不能直接參政,但你們的夫君、兒郎,皆為國之臣民,你們的一言一行亦可推波助瀾。雖身處閨閣,亦可心懷天下。好,現在我們接着講,‘下之情壅阏而不得上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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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學下船後,岑夫子單獨留下了梨瓷。
梨瓷以往雖然上課走神、課業留白,但還是第一次被夫子留堂,頗有些不安。
岑夫子語氣溫和,“阿瓷,你可知我今日為何單獨将你留下?”
梨瓷搖搖頭,自己今日上課分明沒有瞌睡呀。
“《親政篇》有雲,‘交則泰,不交則否’,民情不能達于上,不可稱之為‘泰’,岑夫子拿出她的課業,語重心長道:“你的這篇文章,慧眼獨具,留意到了民間少數入贅婚的弊病和難處,十分難得,是個可造之材。”
梨瓷搖頭搖得更厲害了。
不知道現在承認這篇文章是謝徵哥哥教自己寫的,還來不來得及。
“我有一個知己好友,正是贅婚,在西市開了一家書齋,我準備帶你去前去拜訪,實地體察,既是獎勵,也便你有更深的體悟,如何?”
梨瓷立刻點頭,“謝謝岑夫子。”
馬車一路行至西市,梨瓷掀開車簾,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拿了一卷畫紙進了書齋,又空着手出來了。
她眯着眼看清楚了,正是謝徵哥哥身邊的那名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