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賢書齋就坐落在西市街口,厚重的柏木書架上滿滿當當地擺放着各類書籍,除了經、史、子、集,還兼賣雜書、孤本和字畫。
書齋裡人來人往,掌櫃的姓徐,大約三十出頭,一身素淨長裙,梳着婦人髻,正在櫃台為一名客人算賬,手裡的算盤珠子撥得噼啪作響,見好友來了,也就有朝她點個頭的功夫,示意她自便。
岑夫子也算是老主顧了,見梨瓷睜大眼睛、探頭探腦的樣子,便主動問道:“阿瓷可有喜歡的書?”
梨瓷眨了眨眼睛,指着書架旁的一個大畫缸,“我想買畫。”
畫缸裡擺了十數幅畫卷,高低不一,紙張都是最常見的,甚至還沒有裝裱,方才那小厮手裡拿的似乎也是這一種。
岑夫子在廣成伯府教書,對梨家的富貴也有所耳聞,指了指堂内,“店裡的好畫大多挂在裡間,可以進去看看。”
“這畫缸裡的畫作,多是我家掌櫃體恤寒門學子之苦,替他們寄賣的字畫,談不上潤資,也就能抵個筆墨紙張的錢,房内還有幾副珍品,若是兩位感興趣的話,我這就去取來。”
梨瓷擡頭望去,不知何時從内室裡步出一名斯文男子,正是而立之年,他身着長衫,懷裡抱着一個垂髫小姑娘,另一手還端了一杯涼茶,見梨瓷想要買畫,主動介紹了一句。
她趕緊搖了搖頭,心中越發肯定那小厮是替謝徵哥哥來賣畫的了。
見客人不感興趣,那男子便退下了。他先将女兒抱去了櫃台後,熟練地塞了個鸠車到女兒手裡,然後又接過夫人手裡的算盤,将涼茶遞給她,接替了她的位置,帶着女兒在櫃台裡忙碌起來。
他應當就是掌櫃的贅婿,這一套操作爐火純青,看得梨瓷既佩服,又憧憬。
她已經可以預見自己招贅後的幸福生活了,畢竟謝徵哥哥學問好,力氣也大,又深谙庖廚之道,他日若是進了梨府,仆從都可以少聘幾個。
徐掌櫃喝了口茶,尋了本書風風火火朝好友走來,“阿岑,你要的那本五臣音注版《揚子法言》我已經找到了,你看看如何?”
岑夫子慎重地接了赴歐來,不過看了看序跋内容,便已經入迷了,她低着頭,将梨瓷推到徐掌櫃面前,“這是我的學生,姓梨,她最近寫了一篇論贅婚的文章,特意帶來請教。”
“哎呀,小姑娘生得這麼齊整,學問又好,”徐掌櫃爽快地擺擺手,“談不上請教,有什麼想問的直說便是。”
……這句話的可怕程度簡直不亞于夫子在堂上問自己“此話何解”。
梨瓷下意識地擡頭,見岑夫子已經另尋了一處稍安靜的地方開始看書了,心下稍安。
趁着夫子不在,她悄悄問道:“掌櫃的,您和尊……尊夫君是如何認識的呀?”
徐掌櫃也不是忸怩之人,很快就說出了一個讓梨瓷十分滿意的故事。
她與夫君兩家本就是鄰居,隻是一個經商,一個讀書,并無太多交情,後來夫君家中徒生變故,徐掌櫃心生憐惜,對他多有照顧,一來二去的,便結了姻緣。
這簡直就是她與謝徵哥哥的翻版!
梨瓷又問:“那您和尊夫君兩情相悅後,他又是如何答應入贅的呢?”
徐掌櫃笑了笑,“我是商人,說話粗淺,這入贅入贅,歸根到底不就是為了一個‘錢’字嘛。”
“花錢?”
梨瓷頓時信心大增,這是她的強項啊!
掌櫃的點點頭,“不過花錢也是有技巧的,花錢也得花得用心,當時我初入江湖,生意做得不好,一年下來也不過掙了幾錢銀子,最後全部拿去買了一隻他最喜歡的毛筆,他十分感動,然後便同意了。”
梨瓷不免有些疑惑,“就這麼簡單?”
“哪裡簡單了,那可是我當時全部的銀子,”徐掌櫃回味着青春年少的美好記憶,笑眯眯道:“我知道姑娘不差錢,但傾其所有的勇氣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她見梨瓷似有所悟地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說了。
一來嘛,這少年人的感情最為真摯,自己說多了反倒不美。二來嘛,小姑娘生得這幅容貌,哪裡用得着這麼麻煩呢,就站在那裡勾勾手,沒準兒對方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的。
這個話題聊得差不多了,徐掌櫃話鋒一轉,“對了,梨姑娘先前可是想買畫?”
梨瓷這才想起自己的初心來,她點點頭,指着外邊那個畫缸,“我想買那裡邊的畫。”
徐掌櫃心下了然,拿出登記賣畫的冊子,“想買哪一幅?”
梨瓷伸長脖子瞧了一眼登記冊,看到的卻都是什麼“遨邺先生”“放虞居士”這樣的名号,一個正經人名也沒有。
徐掌櫃看出她的疑惑,連忙解釋道:“這都是他們自己起的名号,我也不知這些名号對應的是什麼身份。我這兒賣畫的規矩是這樣的,第一幅畫五十文,若是賣出去了,第二幅便賣一百文,第三幅一百五十文,以此類推。”
她翻找了一番,從裡邊挑出一幅荷花圖來給梨瓷看。
這是一幅再普通不過的水墨畫,哪怕是梨瓷這樣不精書畫的人,也能看得出來水平隻是一般而已。
“這是玄都山人的畫作,是我這裡寄賣得最好的,這已經是第四幅了,看着墨色有些過滲,其實是紙張的緣故,實在是埋沒了。哦對了,我今天還收了一幅……”
梨瓷打斷她,“沒事的,徐掌櫃,這畫缸裡的畫作我都要了。”
“哎呀,這可太好了,”徐掌櫃也不客氣,噼裡啪啦算了一通賬,“這裡一共是十二幅畫,本應是一兩八錢銀子,我再給您打個折,一兩六錢二,如何?”
梨瓷爽快地付了錢,徐掌櫃替她将畫作收攏好,抱在懷裡,她擡頭一看,岑夫子還在讀書。
徐掌櫃已經習以為常了,熱情地招呼道:“阿岑就是這樣,一旦看書入了神,便是打雷都叫不醒的,梨姑娘要不留下來吃個便飯吧,我夫君的手藝還不錯。”
梨瓷抱着畫,連連搖頭,“我還要去采買些東西,就不打擾了,還請替我向夫子辭别。”
萬一岑夫子問自己向掌櫃的請教了什麼,自己可一個字都答不上來。
這個問題還是交給徐掌櫃來煩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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