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哥哥。”葉湛微微颔首,露出了一絲純粹的微笑,純粹到如清澈的山泉,如皓皓的白雪,如峰嶺的細風,有萬物,卻無情。
葉昀一驚,渾身都開始震顫。他承認了,他居然,真的承認,他是……
“其實,你沒必要執念當年的事,葉家滅門,和你沒有關系。而我們之間……你記着,你好,哥哥便好!”葉湛站在亭外一丈處,并沒有要走過來的意思,語氣平靜的讓人覺得他在參禅悟道,誦經念佛。
葉昀心口一窒,下意識的往前一步,他卻立刻退後一步,始終與她保持着一丈的距離。這和前幾日在露台親近自然的他一點兒都不一樣,他不再與她親近,便是待生人的那種平易近人都沒了,剩下的隻有冷清,那種涼冰冰的冷清。
眼睛倏地一脹,鼻尖酸澀,伸出欲拉他的手僵硬在空中,怎麼都收不回來,心髒撕裂一般的痛着:“我和你之間,僅有的關聯,就隻剩下我也姓葉了嗎?”
葉湛擡眸望來,還是那雲淡風輕的微笑,幹淨澄澈:“你本姓辰。”
轟隆一聲巨響,自天靈而下,擊碎了她最後一點點期待。他沒有解釋,沒有說明,就連多說一些原諒她、或者是讨厭她的廢話都沒有,隻交代她連姓葉都不配。
她想不通,以前,他可是個話痨,隻要一見了她,就會不停地說,說吃的、說玩的、說用的、說朝堂秘聞、說話本雜談、說鄰裡趣事……說天說地,說一切可說之事,從早說到晚都不帶休息的。是什麼時候開始,他不再與她說話的?她得好好想想。
自記事起,她就在遊蕩、乞讨、逃命,她不知家在何處,亦不知父母之名,更不知自己是誰。她幕天席地、與狗搶食,因偷吃一個饅頭被追打過一條街,還因搶了被扔掉的玩偶而被做成玩偶欺負戲耍了足足三個月……
遇到他那日,恰是她逃離玩偶命運的最後一次機會,如果那日她逃不出那戶人家設的界,就隻有死路一條。
可幸運的是,那日遇到了他,他将她帶回了家。
從此,她入了葉家族譜,成了有爹娘的孩子,被當做小姐一樣寵愛着,此外,她還得到了一個哥哥。
那個疼愛她到無以複加的哥哥,那個愛她,護她,教她,逗她,陪她度過了生命裡最美好最幸福,願意為了出現在他生命裡的小妹舍棄一切的人。
那以後,她叫葉昀。父母賜名,希望她的生活從此光明無限,再也沒有黑暗,他們更希望她像日光一樣照亮每一個人,還有這廣博的天地。
她于葉家十年無憂,在家人呵護下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可惜,她生于黑暗,又要如何以光明照亮天地呢?
葉家乃寒門出生,葉家家主因才華橫溢被屆時異性王辰越舉薦而入仕,後被太子慕容華景賞識,提拔重用,在慕容華景登基之後,将他從一個小小侍郎逐步擢升為溟國右相,後來慕容華景英年早逝,将皇位傳于夏侯徹養子、亦是他的親生兒子慕容懿,慕容懿登基之後,依舊信任重用葉家,直到今上繼位,才開始擔心葉家獨大,着手實施打壓。
即便如此,葉家曆任三代皇帝,其勢力盤根錯節,根深蒂固,正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是故與之較好往來之人甚多,這其中便有阮家。
阮家本就與葉家隔牆而居,多有往來,隻是葉家家主從不結黨營私,又圓滑世故,并不與人為難,多以善緣結交。因此誰都做不到與葉家更親厚一些。直到阮家家主發現自家女兒喜歡同葉家小公子玩耍,葉家并不阻攔後,便想到了可以用婚姻之事來提升兩家的關系,遂暗中責令小女多與葉家小公子往來,過從甚密最好,如此一來,兩家自然逐漸親厚。
先時年幼無知,隻覺吵鬧玩耍就是,之後年歲略長,情窦初開,方通曉世故人情,便知何為歡喜,何為妒忌,何為怨恨,何為私藏,何為占有……屆時,阮家幺女湘湘戀慕葉家小公子的傳言,已到了長安城人盡皆知的地步,更有傳言稱阮湘湘是葉家親定的兒媳婦。因此,阮父的官途亦越發順暢,被直接提任工部尚書,掌管全國屯田、水利、土木、工程、交通運輸、官辦工業等,可謂大權在握,平步青雲。
作為親曆者的她,自然也看出了阮湘湘對她哥哥的戀慕,竟也幫着牽線搭橋,認了這個未來的嫂嫂。隻可惜,不知何時開始,阮湘湘開始疏遠她,甚至看她的眼神都帶着怨恨。三人玩耍時,她總設法撇開她,一起出遊時也瞞着她,即便她跟去,她亦有辦法讓她上不了馬車,坐不了船……
有所察覺後,她便也不與他們一起,隻獨自一人藏于屋中發呆,撕樹葉,啃指甲,直到十指都被她啃得秃噜了皮才罷休。直到那日,她啃的太過用力,無意識下撕下一塊皮肉,這才回神過來,欲去尋找他幫着自己上藥,卻在後院假山背後聽到他與阮湘湘對話,他們言辭激烈,争執不下,阮湘湘甚至都氣哭了。
她沖出去想勸解二人,卻被阮湘湘一把推倒在地:“你個不要臉的小賤貨,不知廉恥,你竟然連自己的哥哥都勾引,你還是不是人,活該你被抛棄沒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