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川東群山之間有一條由石塊砌成的長廊，寬闊平直的長廊被蒼翠古柏環繞合抱綿延數百裡，古柏高聳樹冠寬大足以遮天蔽日。

涼風習習的天然巨傘下，一條長長的車隊正在往東北方行進，其中一架闆車上躺着一個人，長有五寸餘，那人頭上被個三面掏空的破爛木條箱罩着，最頂上還蓋了一層黑布讓鑽過樹蔭的陽光無法照射在人臉上。

因要連夜趕往武連倉，到了晚上，車隊暫停休整。

“人呢？”裴應闌壓着車轅問已經醒來依舊躺在車闆上的人。

“跑了，帶回去不得露餡？”借人身份在茶宴上露過臉的陸離拿過還有些燙手的烤餅不急着吃反倒在他身上逡巡着，醒來後那個布袋子就不見了，雖然都是剩下的……

裴應闌：“你怎麼交差？”

“嗝——”陸離坐起來吃烤餅，不隻是餅子太幹有點噎，還是别的原因她聲音開始嘶啞，“我那麼忙，怎麼顧得上她？”

裴應闌走開拿了一袋幹糧和一個水囊過來就見陸離蹲在車闆上披頭散發玩剪刀，剛想說不要随便剪頭發，就見陸離剪完這一撮的中分叉的發尖又換了一撮，便将懷中的地圖展開，鋪在車上。

陸離怪模怪樣地看了他一眼，虛攏了一把不知道剪掉多少的碎發再把地圖挪到身前繼續剪，艱難開口：“那些東西被果子裡的糖養得白白胖胖，再換個軀殼很難存活。”

裴應闌點頭，“巫山縣之前也隻傳染疫病，這次船隊停靠讓他們慌了陣腳，沒到渡口就卸貨。”

辰時，武連縣城門大開，武連除了自身水草豐茂糧食産量高，又連接各個交通要道城中設有多處糧倉，時不時就會有官兵前來運糧，城内外的居民已經見怪不怪地和運糧隊伍各走大路兩邊互不幹涉。

陸離昨晚吃完飯就一直在睡，身上起了疹子不舒服到現在還沒從車闆上下來，裴應闌找個地方把人安頓下來後又把昨晚把搜集的頭發燒了和着剩下被曬幹又烤過的蟲子一起磨粉，裝進順道買的小藥瓶裡去跟陸離談有冤大頭買該怎麼分錢。

運糧的車隊在申時末出了城門，一路往西南方原路返回，就在要進入林蔭大道的時候躺在糧食包上的人突然睜眼，向上躍起鑽入茂密的樹林中，一切發生地太快，等人不見了後又有一人同樣躍起消失，壓糧的官兵才發出接連的驚呼。

裴應闌單獨追出去後停下，對暗處出來一個黑影說：“廿金，跟上。”

黑影從所站位置消失之後暗處又是嗖嗖兩聲。

“啊？你說什麼？”

随州城稅關，一個老頭正繪聲繪色沖已經關閉城門正等着換班的守衛說：“我跟着去給我孫女送些家鄉的土産還有沿途的花種，她叔要去京城考試！京城你知不知道我跟你說……”

要不是交完稅的中年男人趕着車走他都還要說。

終于清淨下來準備收攤的稅官吐槽：“童生去考明法說得跟中了狀元一樣。”

中年人和老頭行至一家客棧，詢問價格後将貨物從客棧後門推了進去，中年人前去登記，車上活物有些重，夥計幫忙搬運下來。

夥計掀開樹枝和油布，看那些個奇怪的大龜便想逗弄一番，結果差點被咬，“孫老丈，你這籃子裡的烏龜咋恁兇？”

孫老丈指着背殼隆起到像幾座陡峭山峰還想咬人的那隻：“這種龜純吃肉，長得可快，廚下有沒有剛殺過魚？能否讨些不要的魚腸？”

夥計好奇想喂這烏龜，“雞腸倒是有，我去拿來。”

孫老丈又問了這附近丢到夜市以及有無手推小車租用。

夥計：“店裡便有那小車，不過積了些灰需得自己打掃，老丈拿去用罷！”

孫老丈打掃完小推車見夥計端着漿糊把幾張紙糊在車上，那紙上還有些女子的畫像，雖然畫幅小了些但人物的面部特征都各有特點，“這是……？”

“嗨呀，這推車是些城外鄉下人送來的，客人要用這車我們就給人貼上尋人啟事，都是可憐人呐……”

字也認不全的孫老丈沒有急着去擺攤，而是蹲在車旁先讓兒子給他念一遍。

施南，巫西縣。

一座埋入土中的石塔中亮起一點微光，一對夫妻各自舉着火把在地上尋找着什麼。

将塔底走了個遍後夫妻二人異口同聲：“沒有。”

塔底沒有焚燒的痕迹，也沒有正在腐爛的屍體，更沒有已經腐爛的屍體，有的隻是不成型的其他動物的森森白骨。

這身形健壯的一男一女滅掉火把，攀着繩索爬到地面，将帶來的祭品連同麻袋一起焚燒。

天明後，村中行走的人多了起來，一些人路過一戶人家都好奇為什麼這麼安靜，有幾個和這戶人家相熟的挨着籬笆問正在洗衣的婦人：“林娘子，你家這幾天不殺豬了？”

臉色蒼白萎靡不振的林娘子搖頭：“要給青姐兒守頭七。”

聽者們一想：也是，那些孩子被彌勒大仙鎮壓在石塔中的父母哪個不是半夜悄悄去守靈，“有什麼事招呼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