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期然想到鐘靈,李一珩笑意淡了,他忽然很想抽根煙,可是這高端得處處晃眼的餐廳是不讓抽煙的,這讓他變得焦灼,從而徹底失去了與人玩笑的興緻。
“景歡,别開玩笑了,我心裡有人呢。”
景歡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她聞到自己身上淺淡的香水味,西普調像她靈魂裡那個高雅而骨子裡卻有着抹不掉的野性與倨傲的女人。
“這個無妨,我雖然很吃您的顔,但心裡也還沒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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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女士守到晚上近十二點,她自查出病就立馬撒手了公司的事,難得有一次過了十一點還沒睡的時候。
電話撥過去好幾個沒人接,張女士看了看表杠上了,好不容易聽着動靜,先傳來的是那頭嘩嘩的水聲,李一珩的嗓音挺不耐煩,“什麼事兒媽?我洗澡呢!”
“兒子,晚飯去吃了吧?吃得好不好呀?他們家搬出院子後我就好久沒見着歡歡了,她還好不好呀?回國習不習慣的啊?”張女士才不管什麼洗澡不洗澡,她隻在乎情報。
那頭水聲終于停了,“媽,她好不好你得問她去。”
張女士不管不顧,哄小孩兒似的循循善誘,“那兒子你覺得好不好呀?”
“不怎麼好。”李一珩說。
電話冷凝了一瞬,張女士的卧室很安靜,李一珩的浴室更是能帶出回音的安靜,此時萬籁俱寂,甚至能捕捉到誰一聲克制的深呼吸,最終,李一珩站在鏡子前皺眉妥協:“多接觸幾次再說吧。”
結束通話後,張女士坐在床沿獨自發怔,一旁陪着熬到這會兒的老李困倦地打了個哈欠,“這不好事兒麼?怎麼感覺你這也沒多高興的樣子?”
張女士回神,像是承受不住了般終于不得不讓出破口,“老李,我得跟你說個事兒。”
老夫老妻好幾十年了,任何事隻要一個眼神一個字眼兒就能瞧得出輕重,老李瞌睡全飛了,騰地坐直起來,“怎麼,是身體又不舒服了?”
張女士搖頭,“上回我生日那天,一珩回來說起鐘靈那個姑娘,你還記得吧?”
“記得啊。”
一聽這話兒老李繃得筆直的神經放松了些,有些埋怨地瞥了眼她,“哎呀!又怎麼了嘛?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别再摻和兒子的事了……”
“在那之前我有天閑着沒事兒,想着去給一珩收拾收拾那邊的屋子……”
“鐘靈在屋裡。”張女士歎了口氣。
“什麼?”
“你說什麼?”
“以前那些事兒我倆都是親眼看着的……”張女士問,“那個姑娘被一珩藏在屋子裡,你想着覺得瘆人嗎?”
老李心念電轉,開口努力寬慰道:“以前情況特殊些,現在畢竟不一樣了,都這麼大了不是……”
“本來我跟你想的一樣,我也不是那種多不開化的長輩,倆小孩兒撐到這會兒太不容易了,我瞧着都辛苦壞了,再不喜歡能怎麼辦?還真能再硬拆散了他們不成?”
老李跟着唏噓,良久回過神來,“那你幹啥還找了老景家閨女湊對兒啊?”
“那天那孩子啥事兒都跟我說了,她可太苦了,我就沒見過這麼苦的孩子……”張女士靠着老伴兒的胳膊,年紀大了,眼睛就濕得格外快,“那姑娘那會兒一身苦氣還直沖我樂呢,讓我啥也别跟一珩說,她了解一珩,就跟咱倆了解兒子一樣了解他,後來還幫我想法子……老景家不是我找的,是歡歡回國那天老景打給我,問咱一珩現在怎麼個情況,那會兒鐘靈就擱旁邊攢着勁兒給我出主意呢,說什麼這個時機最最好,等她回頭走了就讓我立馬安排,還說遲了就不靈了……”
張女士一口氣說得多,這事兒她憋了大半月,日日夜夜琢磨着都是對自己的煎熬,現在好不容易劃了個破口,便想着什麼說什麼,東一句西一句的有些倉皇又不乏心疼。
“那姑娘是個好孩子。”老李拍了拍張女士的背歎惋道,張女士受不住了,使勁兒抹了把臉,“直沖我樂知道嗎?我原本還挺生氣的,這得多缺心眼兒啊?就光會樂,都那樣兒了還樂呢……”
“行吧,就這麼着吧……”
“我以前确實不待見她,一珩那麼小跟她搞對象,在家鬧得瘋了似的昨天絕食今天跳樓……給我氣的啊,真恨不得跑到南城親眼瞧瞧究竟什麼小狐狸給我兒子弄得這麼五迷三道呢……”
“現在其實也不怎麼喜歡,你知道的我就中意那種喜慶的養得好的女孩子給我做兒媳婦,但我那回跟她說了會兒話吧,我又是真心裡不舒服,你說他倆怎麼回事啊?我算了算真十年了啊!現在的孩子早個戀都這麼磨人的嗎?”
“這誰知道呢……”
“我其實挺後悔的。”
張女士小聲說道:“是我當年想窄了,才把一珩逼成那樣兒,要不是我可能也不至于……”
少男少女們初生的愛戀如野草般,原本該生便生,該死即死,但要添把火刻意去燒,那野草就連了天,怎麼也燒不幹淨。
當年李一珩脫開母親身邊整整三年,好不容易熬到高考将孩子接回,甫一到身邊,張女士的稀罕勁兒還沒過,那邊李一珩已經茶飯不思,心心念念就想着考完去南城,孩子十七、八正有主意的當口,每回父母一問就是“您别管”、“我有自己的事兒呗”、“您别啥事兒都摻和”等等……
張女士氣得不行,再想起過去三年,半夜三更在南城醫院打電話過來鬼哭狼嚎要錢、因為女孩争風吃醋打斷了高一屆男學生一隻手、加之這個高中張女士接到的所有學校老師千裡迢迢打來的電話,全都圍繞着一個詞“早戀”。
張女士那口氣堵在心口,逼得腦仁直抽抽。
人難免會有想窄了的時候,李一珩自小養得自在外放,當時其實大可不必一下子将孩子逼成那樣兒。
但她就是氣,氣到甯願半诓騙半強硬地将兒子死死鎖在那間屋子裡,她以為隻要斷了聯系,沒收他了的身份證、零花錢,他就再回不去那個糟心地方,回不去就會忘了,隻要忘了兒子就還是兒子,父母還是父母。
事實證明,父母始終是父母,但兒子好像就是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