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靈小時候嘴饞，見着零食商店就走不動路，長大了些又喜歡各種精美的小文具，逛起來比吃好吃的還讓她高興。

于是當成年許久的鐘靈看到那家上下兩層的小商鋪時，仍舊走不動路。

南城有一條路頗有名氣，叫紅樹林路，紅樹林路上有一所紅樹林學校，紅樹林學校旁是紅樹林超市，鐘靈站在馬路牙子上憧憬地擡頭仰望紅樹林超市。

“怎麼樣？”

羅曼麗靠着樹夾着煙，姿态明明很酷，但鐘靈不覺得，“哎呀”了一聲忙拉着她的胳膊站直了，另一隻手替她拍背，“會蹭髒衣服的啊……”

“這超市我老公姑姑家的，掙夠了，不想幹了，你要租的話，我再回去給我老公吹吹枕邊風……”

羅曼麗婚期得到明年呢但嘴裡“老公”已經喊得很順溜了，“也不是幫你，主要這個超市我盯上有一段時間了，咱倆合夥，我拿小頭然後負責讓租金再砍下來個一成兩成的，供貨商那邊我早打聽差不多了，現在差的就是你手裡的大頭了。”

都是決定要仔細些生活的人了，十分有覺悟。

鐘靈特愛聽羅曼麗這種敞亮人說敞亮話，“那你幹活兒嗎？”

“活兒是絕對……不可能幹的。”羅曼麗噴了鐘靈一臉煙，鐘靈沒防備，嗆得一邊咳嗽一邊推她，“羅曼麗你好煩啊！”

羅曼麗穿着高跟鞋經不住推，跌撞間順勢掐住了鐘靈的肩膀站穩，夾煙的手揮斥方遒般在眼前依次劃過，“等盈利上來，咱姐妹花就把整條紅樹林路全盤下來！”

“……”

那個焦灼的夏日好像真的徹底過去了，每逢微風過，樹葉沙沙作響，夾在旁邊中學裡的讀書聲中，靜谧又熱鬧，快放學了，路邊小攤的鍋都燒熱了有香氣了，鐘靈閉了閉眼，她喜歡傍晚，這會讓她想起曾經身後跟着風動的藍色窗簾，同學們聊天打鬧，總有一個人穿越擁擠人潮走到教室門口，插着兜不耐煩喊：“鐘靈你又磨蹭什麼呢？”

那時窗外的天空是粉紅色的，聞着像是草莓味兒的，少年少女們翻滾不休的愛意在炭火中燒得滋啦作響，全身血液燒成大型燃料，支撐着他們離開地球表面，飛向星河燦爛的宇宙橫沖直撞。

紅樹林路漂亮得不行，鐘靈覺得挺好。

于是，鐘靈真信了羅曼麗的邪，點頭脆生生應道：“好！咱把整個紅樹林盤下來！”

後來鐘靈累成了狗，羅曼麗是個狠人，說不幹活那就絕不不露面的那種不幹活。

紅樹林超市一層零嘴百貨二層精品文具，因為毗鄰學校，人流十分充足，生意眼見火爆，早六點晚九點，上貨下貨，算賬收錢以及抓小偷全是鐘靈一個人，兩個月沒到，人瘦了一圈，羅曼麗有回跟她老公到臨街那塊兒的金店挑些首飾，順了兩腳路過來瞧她，一見面就是“嚯”的一聲，“你咋回事啊？開個破超市這麼累的嗎？”

鐘靈不說話，人瘦了之後，臉上那副眼眶顯得格外的大，眼珠子烏黑的，帶着怨氣瞪她，羅曼麗心虛，拽着老公一溜煙兒跑了。

等到第三個月，累還是累，但好歹幹順了手，有了章程就不至于手忙腳亂，還沒喘口氣兒呢這又趕上隔壁小籠包家出事了。

小籠包家是一位姓劉的大姐，劉大姐的女兒在紅樹林學校念初中，是劉大姐賣了家裡的莊稼地一屜又一屜小籠包辛苦供到的這會兒，母女倆白天上學的上學，上竈的上竈，晚上就住在店面的閣樓裡的，苦是苦些，但是日日有進賬，孩子學習好也争氣，算是相安無事，歲月靜好，誰知道劉大姐留在鄉下那個丈夫整天不務正業就罷了，結果還沾上賭了。

鋪面抵押出去的那天是個雷暴天，鐘靈正坐在櫃台裡玩蜘蛛紙牌。

雨聲不停，劉大姐的哭喊就不停，放學回來書包還沒來得及放的女兒倔強地想要将母親從地上拉起來，可劉大姐像踩進沼澤般陷在了那塊沾着油腥裹着泥水的地裡，怎麼也拔不出腿，然後劉大姐的女兒也哭了，在電閃雷鳴中嗚咽着摘下書包扔了老遠。

人間疾苦大多都如此讓人不甘心、不認命。鐘靈的蜘蛛紙牌從初級玩到高級，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她撐了把傘走出去，“大姐，幫工做嗎？”

當天下午鐘靈就将二層東北角那個一小塊地方清理了出來，拉了兩面簾隔開，裡頭鋪上鋪蓋給母女倆暫住，劉大姐是個好人，連帶着她養出來的孩子也是個好孩子，放學、放假就在櫃台一邊看店一邊寫作業，劉大姐便能去紅樹林街口支個小攤賣點小吃填補家用，鐘靈有個什麼清點算賬的事兒孩子也搶着幹，每回還做特别好，鐘靈細看了兩回便徹底撒了手。

這一撒手，便又閑下來了。

一閑人就容易胡思亂想找不舒坦，再說店剛開張就請幫工，每月進賬除了租金還得刨掉大姐的工資，離盤下整條紅樹林路的目标怕是還得一個紀元。

鐘靈覺得不妥，一番思想鬥争加市場調研後，掏出了老行當，她畫畫勉強算在行，雖然藝術門檻夠不上，整點消遣玩鬧的還是可以的，于是摸索着開了個淘寶店，鐘靈起初還畫些裝飾類的紅花綠柳、碧海潮生，時間長了摸着了竅門，專門給人畫寵物肖像，貓貓狗狗、小鳥小金魚兒什麼的……當今社會能慧眼看中她的不好找，貓奴狗奴的還不好找嗎？這可是一個隻要出門就必能撞上鏟屎官的社會好嗎？

鐘靈的第二産業遭遇短時間的低迷後開始有了崛起之勢，期間謝雲朗給她推薦了個營銷号，鐘靈也知道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于是咬咬牙狠心放血，萬幸時勢還算眷顧她，沒多久每月的訂單額已經多到加幾個她都趕不出來的程度時，鐘靈開始招人了，一番篩篩選選，團隊緩步壯大，期間鐘靈還發展了一個老客戶，客戶時間多錢卻少，每逢鐘靈上新，客戶總會來敲她，一通昏天黑地的砍價。

起初庭前蕭索時，都是鐘靈自己應對的，後來美工客服招了十好幾号人，鐘靈便慢慢的不再親自畫訂單了，倒不是她筆墨有多貴，而是現在的孩子們都太強了，各有特色，會抓特點的、會摳細節的、會找高光的……樣樣比她強，若不是趕工來不及鐘靈都羞于去獻醜……于是，趕上閑的時候，别人畫訂單，她就想畫啥畫啥，畫完也往上挂，想着能遇有緣人就便宜賣，遇不着就拿給劉大姐添竈膛子也不多心疼，但出乎意料的是隻要每逢一挂，沒幾天這老客戶就來了，還是老樣子，挑挑揀揀、嫌東嫌西就為了砍價，小客服不答應，說：“很抱歉哦親親~我們家不議價呢（微笑）~”

對面也很硬，“喊你們老闆過來跟我談（皺眉）。”

鐘靈心情好時任客戶砍，隻要不太過分都應了，心情不好時幹脆不理，于是就又變成小客服的微笑臉，“親親很抱歉哦~我們老闆不在哦~短時間都不會在了哦（摸摸頭）~~~”

被摸了頭的客戶很生氣，走了，但隻要鐘靈下次再挂畫，人又眼巴巴、摳搜搜地跑過來戳：“老闆在？這次可以給我便宜些了嗎？”

當然，這已經是第二年春末的事情了，彼時鐘靈去了趟紅樹林視察了下超市小生意，正趕上放學的點，差點兒連店門都沒擠進去，一樓穿着校服的饞嘴小孩兒鬧鬧哄哄，你推我一小下我踢你一小腳，二層大些的學生埋頭對各色文具精挑細選，這個做筆記本、這個做錯題本……那支墜着小貓腦袋的圓珠筆可以買下來送給同桌小姑娘，她肯定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