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倒也平靜了。
“我出現在你面前不能全怪我,說到底是你自己沒有處理好和那位盛二小姐之間的關系,她才會把我這個局外人挑揀出來扔到你跟前,無非就是想讓你看看,在我的襯托下,她同你才真真是天作之合。沒有想到你居然不按理出牌,但也不能怪她,畢竟她不知道你讨厭我已經到了一見就炸毛的地步,如今鬧成這個樣子,這件事情你也有責任。”
他維持着這個姿勢,兩眼審視般盯着她,沒有說話。
其實這個姿勢并不舒服,他手指力氣又大,連下巴都開始隐隐作痛,偏她的皮膚平常就白,不經掐,恐怕明天那裡會留下斑駁的青紫。但她不敢停,有些話開了口,隻能硬着頭皮繼續說道:“容嵊,我看着盛小姐其實挺不錯的,從小金枝玉葉養大,對你是一心一意,要不然根本不用冒着得罪你的風險來試探你。最關鍵的是,人一看就是幹幹淨淨的,你既然嫌我髒,為什麼還要留在身邊折磨自己?”
“髒?”
他居然開始冷笑了,神情變得越發耐人尋味,“從某一點來說,她的确比你幹淨。至少,她從來不會刻意曲解人心,想要什麼東西會幹幹脆脆地說出來。你想要什麼?南絮,你敢說嗎?”
她想要什麼?
她隻知道從小到大,無論她想要什麼,永遠都得不到。
“那些事情,是我說了就能實現的嗎?就比如我已經很努力避開你了,但你把我帶回來的時候有問過我意見嗎?”她用力回瞪着他,把眼裡的溫度調試成跟他一模一樣的冰冷,“容嵊,這次跟以前不一樣了。我的母親你也看到了,她變得瘋瘋癫癫,連我站在面前她都認不出來,你覺得我還會像過去一樣,害怕你将那些事情一件一件翻給她看?”
“既然你也知道這次跟以前不一樣了,那就應該明白,如果我不把你帶回來,你知道你留在那裡會是什麼下場。”
“就算被羞辱,被恥笑,就算被那些人摔得粉身碎骨,那也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麼關系呢?”她知道不應該這樣說,這個時候最應該做的是捋順他的毛,而不是激怒他,可她偏偏忍不住。“你要挾不了我,也用不着在這裡裝好人,明明這些麻煩都是你帶來的。當初要不是你,我的生活原本可以不用過得那樣艱難的。要不是你要挾我,我根本不會像你剛才說得那樣,”她停頓了一下,露出冷笑,“躺在你的懷裡。”
他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她甩開,眼裡那層黑的陰郁被撕裂,毫不掩飾露出掩在下面的暴怒和,厭棄。
“我要挾你?自始至終你都覺得我是在要挾你。也對,一個梁懋怎麼可能讓你分寸大亂,那如果是他呢?如果我告訴你葉懷謹就要回來了,你是不是還會表現得像現在這麼波瀾不驚?”他用手指着她,恨不得将她那副不知好歹的表情給扒下來,“你不會,你隻會像他走的那天晚上一樣站在門外哭。再然後呢,就像你自己說的,你都髒了,南絮,你覺得他還會當你是個寶貝似的稀罕你嗎?我告訴你,不要做夢了。”
他就知道一旦他們開始吵架,注定都是兩敗俱傷。
回回都是這樣,雙方拿起刀子哪裡疼就往哪裡戳,根本不計後果。大概都是因為太了解了,所有的軟肋無從遮掩,他其實早就受夠了這種無從遮掩的軟弱。他偏偏就不信,她真的能成為自己身上的一道傷疤,被人一揭就疼。他偏偏就不信,她能有那麼大的本事。
“這個消息梁懋早就告訴我了,你大概不知道吧,我在上個月已經跟他見過一次面。”
他确實沒有料到,半晌才氣出聲:“那我倒真是很好奇,你們都能聊什麼?”
“能聊什麼,不過就是聊了一些讓你稱心如意的話題。你不就是想讓我告訴他這些年是你包養我的嗎?你不就是要讓他知道我是一個用錢砸就可以拿下來的人嗎?放心,我通通都告訴他了。如果你還需要我補充什麼,我現在就可以給他打電話,這樣你覺得滿意嗎?”
她當然不會跟他說的。
這是她和葉懷瑾之間的事情,原本一分一毫都跟他沒有關系,甚至連跟他說她都覺得這是一種亵渎。她永遠都不會忘掉當初那場無意間聽到的對話,他這樣的人,哪裡懂得什麼是真正的愛。
“南絮,作踐自己就讓你那麼痛快嗎?”他的臉,陰沉得好像一場暴風雪即将來臨的前夕,聲音就像那刺骨的風。
“那你呢,你是不是又期待從我的臉上看到害怕?哪一次不是這樣,我越害怕就越能滿足你。”她不知死活地靠近他,非要将那些字一個一個擲到他的臉上:“還記得環北路的那間公寓嗎?你一遍又一遍地逼我,你敢說,你絲毫都不暢快?”
容嵊終于霍然站了起來,毫無表情地黑着臉将門狠狠一甩,出去了。
不能再說下去了,他想,再說下去,他怕自己會忍不住伸出手親自把她掐死。明明在商業談判桌前,他可以毫不費力地将對手逼近死角,可到了她這裡,永遠都是一敗塗地。
容嵊一走,房間裡的空氣好像重新流動了起來。南絮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人扔在旱地上的魚,重新又被丢進了水裡。隻是空蕩蕩的房間裡突然靜下來,反倒讓她有些不習慣。梁懋也不在了,偌大的樓裡決意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說話的人來。吳姨倒是待她和藹,隻是現在她的心情那麼差,實在不想被吳姨拉着她的手,叨念那位摔門走掉的容先生待她是多麼多麼好。南絮索性起身,打算去隔壁的酒窖摸瓶酒撒氣。
一瓶瓶琥珀色酒依然如記憶中那般,按年份和産地有序排放着。她一排排摸過去,在最後一排架子上發現了幾個木質的盒子,容嵊的心頭好大概都在這裡了。南絮恨恨地打開其中一個盒子端了兩瓶出來。剛才生了那樣大的氣,也不知道耗費了多少氣血,這個就當是抵給她的精神損失了。
準備離開的時候,衣角不小心勾在其中一個木盒子的搭扣上,沉重的盒子被帶動開,後面居然露出了一扇黑色的小門。南絮狐疑地蹲下身,居然是一個嵌入式保險箱。容嵊這個人向來謹慎,貴重物品都是放在銀行裡的,這麼久了,她居然不知道他在酒窖裡安裝了一個保險箱。南絮想起他剛才那副無恥的嘴臉,不由惡從膽變生,兩瓶酒算什麼?她倒要看看裡頭藏着什麼東西,最好是商業罪證一類的,這樣她就可以直接移交警察局将他一舉扳倒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