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剛過,在方老太太的幫助下,她轉到了S市有名的紫荊高中。
這是一所相當有分量的市重點,曆屆高考狀元皆出于此,方家子女也都在這裡就讀。之前她考上的那所高中也不差,如今搬進了方家,離那所學校就實在太遠了。轉了學,路程上的确方便很多,不用将大量的時間浪費在颠簸的公交車上。學業日趨緊張,能節約時間做更有意義的事情總歸是好的。彼時的方輝還沒有原形畢露,對于這件事情态度說不上阻止或者反對,無謂地點點頭表示知曉。這天一早上用完餐,随口叮囑她跟方錦文一起坐上家裡的車去學校報道。南絮知道有人一定會所動作,當下也沒有出言反對。
誰曾料到方錦文當下竟沒動靜,直到吃完早餐臨要出門時才像想起了什麼似的,拉着方輝,輕聲輕氣地站在門口提要求:“爸,懷瑾約好了跟我上下學,讓南絮搭出租車去好不好?”
“他不是一向有司機接送嗎?”
“這段時間葉叔叔出差,司機也跟着走了。懷瑾還答應利用路上的時間幫我補習功課,突然多一個太熟悉的人,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介意?”
“怎麼會介意,這個孩子一向懂事穩重。倒是你,滿腦袋胡思亂想的,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主意。”方輝寵溺地望了一眼女兒,又想了想才道,“算了,上期末你的成績确實下滑了,懷瑾願意拉你一把是好事情。”
這人的心眼比想象中還要沉些,半天沒出聲,隻是為了将時間線拉得長一些,就算她按照原計劃出門,已經晚了。
她哪裡有餘錢坐出租車?
但如果吃了這個小虧能讓方錦文心裡舒坦一點,倒也不是什麼壞事,總好過借題發揮弄出别的花樣來。倒黴的是,昨晚在網上查的路線出了點小小的意外,有街道臨時修路,她騎着單車繞了好大一圈才找到正确位置。本來出門就晚,這樣一來趕到學校的時候毫無懸念地遲到了。第一天上學就拖拖拉拉,對于這個以辦學嚴謹為著稱的學校而言,班主任雖然口頭上沒有說什麼,臉色算不得多好看了。一路面無表情地領着她去了教室,讓她做了一下簡短的自我介紹後,随手指了一個座位給她。
“南絮,你就坐那裡。”
那時候的梁懋遠遠不及現在懂得審時度勢,明明可以當個笑面虎從背後下黑手,偏偏卻是一枚不知進退且莽撞的愣頭青,聽到這樣的安排便梗着脖子站起來,一臉抗拒:“老師,我不想跟她當同桌。”
着急去趕校内會議的班主任聽到這裡,詫異地停了腳步:“理由是什麼?”
“反正不願意,我最近身體不舒服,鼻子又過敏......身邊有味,呃,有人就不舒服。”
後來她才知道梁懋準備好的說法原本不是這樣的,台詞遠遠比剛才說出來的話更加有沖擊力,而且,加上了滿滿的惡意。可他卻說,當時看着她沉默地站在講台上,幹淨素然的臉上有一雙如清水芙蓉般透徹的眼睛,清清淡淡地瞅着他,他心裡頭便莫名其妙地打了個突突,仿佛是上輩子在哪兒也看過這樣一雙眼睛似的,心底一慌,那些狐狸精之類的話再也說不出口,話到嘴邊就改了主意。
“這是什麼怪毛病,看你家給你慣的......”
班主任說到這裡,就不由自主地順帶想起了他那個異常護犢子的媽,有些頭疼。本就趕着走,看着梁懋的态度又堅決無比,隻得匆匆忙忙地指了指他後面另一張空着的課桌:“既然如此,新同學就坐那裡吧。”
南絮本也沒有将這樣的小插曲放在眼底,點點頭,拿着書包依言地坐下。不想班主任前腳剛出門,後腳本來安靜的教室突然一片竊竊私語,鄙視以及狐疑的眼光四處閃爍,前前後後都是半遮半掩的議論聲。她這個時候才突然讀懂了方錦文出門時,那個特意送給她的那個甜膩膩的笑到底意味着什麼了。
道理也是可以想通的。
方錦文本長她一年級,長相不錯,又擅文藝,家境的加持,而且副校長跟方輝還是大學同學,打小看着她長大,早已在學校混得風生水起。要提前搞一點小動作,散布一些對她不利的謠言,簡直是易如反掌。好在自從父親過世,她已經習慣承受各種意味不明的眼光,學會了忍耐和默視。眼下這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對她并沒有起太大的幹擾作用,隻不動聲色地從書包裡拿出了書。大約是見她毫無反應,過不了一會兒,那些刻意壓低音量的私語和議論就像一片退了潮的海灘,沒有了喧嚣的逐浪聲,漸漸變得安靜起來。畢竟這所重點學校的學習進度和強度都非常大,誰會那麼有閑,一直把心思放在别人的事情上。
可偏偏方錦文的招數,卻遠遠不止散播謠言這一招。
幼稚且無聊。
隔天去上學,她實在沒有料到方錦文的手段這樣密集,一個沒留神,旁邊又正好有個人故意打配合分散她的注意力,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本輔導書假意找她問題目,等中了算計半疑半惑地坐下時,早已憋笑了半天的人群哄堂起哄,她才恍然明白過來這場惡作劇的緣由。
凳子上是濕漉漉,早就被人倒上了紅色的墨水,可以預見校褲後面也是一片狼藉。而擡眼望去,周圍都是等着看熱鬧的,幸災樂禍的面孔。南絮微微低下了頭,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哭出來的時候,她卻慢條斯理地打開書包從裡面拿出一件外套,擋在腰間緩緩站了起來。沒有難堪,沒有憤怒,所有紮出去的尖銳的針,就像紮到了一團軟軟的棉花上,毫無動靜,不起波瀾。一群人漸漸停止了哄笑,面上隻餘迷惑不解,錯愕地看着她不急不緩地走了出去。
其實,她不也是完全無動于衷,情緒有波動的。
隻是這世間上有許許多多的人,很多時候并不太清楚自己究竟在幹什麼,都是随波逐流而已。教室裡那些沒有經曆過生活變故的人大概都不知道,這樣的小伎倆對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麼。那些追債的人,在父親死後,包括親戚在内所用的各種手段是多麼沒下限。最剛開始的時候,她連遇見在門口潑雞血的人都會吓得發抖,後來見得次數多了,威脅的方法又花樣百出,也就漸漸什麼都不害怕了,甚至事後還會幫着母親一起擦掉門口那些污垢。
所以,他們不會知道,她曆來就有在書包裡多放一套衣物的習慣。
在洗手間處理完這一切,透明的玻璃窗外陽光正好,細細碎碎地灑在那些看似光秃秃,卻隐約能見綠芽冒了出來的枝頭。她索性沒有直接回教室,而轉上樓梯,直接去了教學樓的天台。不想剛推開那扇通往樓頂的鐵門,卻又對上了一雙同樣錯愕,且,有些氣急敗壞的眼睛。
梁懋手裡正不甚熟練地捏着一支煙,還沒練習上幾口,就被煙霧給嗆到了,正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形象盡毀時,好死不死竟然還被她這個新生瞧見了。呵,膽子倒是真大,剛轉學第二天就敢公然翹課,還找到了這個地方。
“你來這裡幹什麼?”
她才懶得理他,自顧自靠着欄杆,迎着太陽舒服得微微眯起眼:“我不會去檢舉你的抽煙行為,也麻煩你下次幹壞事的時候也記得毀屍滅迹,把墨水瓶子留在課桌裡算怎麼回事?”
“既然你知道是我幹的,不是應該去找老師告狀嗎?”梁懋愣了愣,瞬間郁悶了。原本就不想攤上這種事,要不是方錦文拿着他欠方紹的一個人情出來壓他,而且把這個即将來的新生說得十分可惡,他也不會硬着頭皮往她的椅子上撒墨水。欺負一個女孩子算不得什麼本事,他就算再不濟這一點道理還是懂得。将墨水瓶子一撒便跑到了天台上來,總覺得心裡有些古怪的抵觸,不太想看見接下來的那些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