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實知道的,不該去計較剛才那個眼神。
空洞,漠然,沒有溫度,事不關己。
仿佛從來都不曾認識她,又仿佛希望從來都不曾認識她。他那些自從重逢後沒能親口對她說出來的話,前幾天遇見的夜晚兩個人勉強維持住的最後一絲薄冰,就在剛才那一刻,在他那樣寂靜無聲的眼神裡,她突然一下子什麼都讀懂了。
她一直都知道後來他跟方錦文過得很好,如今也終于算是眼見為實。
人已經走得幹幹淨淨。
包括圍觀的,那些不相幹的目光。
莫名洶湧的潮水一點點地漸漸退下去了,她就像一條被扔在岸邊幹巴巴的魚,任日頭烤着,晾着,無法回去,不得不留在原地。額頭上的傷口有些深,臨時從急救箱裡找出的紗布很快就被重新染紅了,她索性對着玻璃裡的倒影,毫不猶豫地又拿了一塊新的紗布覆蓋上去。疼嗎?好像已經不疼了,比起一顆心像被浸泡在浮着冰塊的水裡,卻又感覺到了灼熱的痛,額頭上的傷口也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傷疤而已,流着血的傷疤,連藏都藏不住。
安保小哥大約沒有見過這樣生猛的畫面,目瞪口呆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給她遞了一杯水。一說是調車負責送她去醫院,而後又讪讪地解釋說那個花瓶是一個新來的清潔工手沒拿穩,不小心從二樓欄杆邊脫手而落。估計也是個剛入職不久的,被上司不由分說地塞了這麼個燙水山芋過來,約莫他自己也覺得這個理由實在離譜,一股腦說完這些話臉上便隻剩下是一副生死有命等着她随時發落的表情。“小姐,清潔工也不是故意的,這事能不能我們私了算了。”
還真是,好一個脫手而落。
明明她坐的位置離二樓的懸空玻璃欄杆已經足夠遠,保潔員不小心脫個手還能違反物體自由落體規律,不偏不倚對着她飛過來。更離譜的是,一個最是标榜财富的金融行業地标建築,大堂的攝像頭居然壞了還沒有維修,說是待經費審批中。實在可笑,這樣的巧合,南絮半玩笑半認真地權當自己信了,開口道,“你們的理由我接受,可那個清潔工差點就将我砸殘了呢,總該來給我道個歉吧。”
安保小哥聽了這話,慌得更厲害了,“出了這樣的事,我們也馬上去找了人,可肇事者找不到,茶水間裡隻留下一份離職信。”
她終是沒一個忍住,頂着額頭的扯痛笑出了聲。
方錦文如今還是出息了,大概是仗着有人撐腰了,十分嚣張的做派。
這一笑,便多了些妖娆的姿态出來,倒教那個年紀輕輕的安保不由自主地撓了撓頭。來之前隊長就拉他到牆角偷偷摸摸聊了半天,無非就是說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如今全隊上下就他一個不拖家帶口的,還說要是當事人不依不饒害他丢了工作,也會尋個主意幫他另找。入職以來隊長素來對他不錯,彼此又有些姻親關系在裡頭,他這才硬着頭皮冒了出來。沒有想到,當事人不但人長得漂亮,性子也好,明明遭了難還溫聲細語地同他說着話,根本不像圍觀人員說得那樣蠻橫不講理。看他一上來緊張得不知所措,還好聲好氣地提醒他将手上的急救箱遞過來。
剛才那場意外從頭到尾他是一點都沒有瞧見。如今站得離人近了,才看清楚坐沙發上的女孩長得可真好看。之前金融中心低調來了位頗有名氣的女明星,他也曾經近距離接觸過,視覺帶來的沖擊力居然不如眼前這位。簡直天仙似的,唇紅齒白,明眸皓目,再如何形容也隻恨讀書少詞窮。還有,那個扶着另一個女孩走的男人看樣子應該是認識她的,倒是長得有模有樣,可惜是個做事不講究的,隻顧護着女朋友便将她獨自丢在這兒。其中有什麼恩怨不好說,但就這樣不聞不問地将一個受傷的人晾在那裡,至少在他看來,這就多少有點不厚道了。
還聽說,故意推了人。
雖說幹這行沒多久,可每天見過的人也算多,就這麼看着眼前的人真不像是個飛揚跋扈的主。受了傷沒有動靜不說,反倒有些反常的平靜,一個花瓶的碎片擊中了她的頭部,流了不少血,他一個男的見了都覺得有些觸目驚心,她卻還跟沒事人似的說着話。隻是那雙烏黑的眼睛騙不了人,睫毛也濕漉漉的,仿佛在竭力忍耐着什麼,讓人覺得有點莫名心酸。好在這時有人從落下的電梯中疾步而出,朝着這裡跑了過來。實在鬧不清是非曲直的年輕的小安保暗暗松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有個人管的。要不然眼下這麼個畫面堵在心裡頭,教人既心虛又心軟,他生平又沒做虧心事的經驗,沒法睡個安穩覺了。
“南絮,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不早點給我打電話?”來人跑近了,近了瞧個清楚便倒吸一口涼氣,頓時花顔失色,“天啊,怎麼流了這麼多的血,我馬上叫救護車。”
“才多大點事,等救護車來恐怕傷口都長好了。”南絮趕緊一把拉住岑默掏出手機就要撥電話的手,就這點傷還大張旗鼓地浪費公共資源,被有心之人拍到搞不好要生事。容家樹大招風,她可不敢給容嵊添麻煩,他這個人慣來瑕疵必報,加上昨夜她又不知死活地招惹了他。況且,剛才的花瓶也隻是個開胃菜,誰知道後頭還有什麼在等着她。“我表哥就在附近,他馬上會到。”
這姑娘看着大大咧咧,說到底也是個嬌生慣養的主,生平最大的煩惱無非就是要跟自己父母賭個氣,來證明自己多麼獨立自主。正經應該沒見過什麼難堪的場面,現在瞧着已經吓得臉色有些發白了。
她不想提剛才發生的零零碎碎,更怕岑默會深究下去,又問:“你的面試怎麼樣了?”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惦記着面試。别提了,一場完全不知所謂的對話,我都懷疑HR根本沒有看過我的簡曆。早知道就不來了,還害得你受了傷。”岑默仔細撥開她額前的頭發看了看傷口,漂亮的丹鳳眼眼睛立馬紅了一圈,說話聲也啞了,“還好沒有傷到臉上,這樣深的傷口,一定會留疤的。說來說去都是我不好,随便一個面試都答應人家。”
碎片好巧傷到額頭上方的位置,頭發遮住了倒不是很明顯,還好剛才她下意識擋住了臉。容嵊這個人不但有潔癖,還有強迫症,肯定會嫌棄一個瑕疵品的。至少現在,她還不能心安理得地當一個瑕疵品。
打電話時她就料到岑默會鑽牛角尖,卻沒料到她居然還這樣有責任心,什麼都敢往身上攬。虧得遠遠瞥見阿德匆匆忙忙的身影出現在了大堂的旋轉門,也好,算是可以轉了這姑娘的注意力。南絮剛想松一口氣,卻沒想到原本粗粗咧咧的人走到跟前,臉色居然比岑默還白了幾分,一頭冷汗,眼神卻像是要殺人一般:“南小姐,誰敢動你?”
果然,岑默當場就愣了愣。
精悍的身材,結實的長腿,身上難以忽視的強烈凜冽氣息,銳利的眼掃了周圍一圈,就讓一旁那個小安保徹底慌了,抖着嗓子,愣是沒敢将剛才那些忽悠她的話再說一遍。
半晌回過神,這人還不忘不動聲色地瞟了她一眼,趁早沒人注意的時候,躲在背後豎起大拇指給她點了一個贊。
她就知道,隻要在長的不錯的男人和八卦面前,岑默一定可以瞬間回血。不過做人還是要厚道點,畢竟跟旁人沒有關系。南絮同情地看了那個明顯吓得不輕的小安保一眼,幹脆利落地給這件荒唐事劃上了一個句号,“行了,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