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岑默在廚房煮方便面的時候,她給樓上的一位阿姨打了一個問候電話,順便問了一下對方家裡有沒有常備的工具箱。窗棂上的插銷壞了這麼多年,總得替父親把它修好。自己家裡原也有工具箱,但父親習慣将那些常年放在車上,而那輛黑色的車子,早就在當年那場車禍中被撞得四分五裂。
這位阿姨是母親的熟識,打小看着她長大,這會兒大概是熱情過來送工具的。
“你站在這裡不要動,我好歹也是考過跆拳道黑帶的。”
岑默乍一看人還有些慌張,仔細看其中似乎略帶了些興奮,最後,裡頭竟然還琢磨出了一點迫不及待的意味。南絮覺得好笑,剛想張口告訴她緣由,岑默卻早已一溜煙地蹦到了客廳門口,迫不及待踮起腳往貓眼外頭瞧。
“......靠,我去。”
明明一個看上去十分講究的姑娘,平時卻總是愛說些口頭禅,時常以“靠”作為語氣助詞,常可表達生氣,感歎,疑問,驚訝,甚至心情愉悅。不過通常這個語氣助詞加上“我去”這兩個字的時候,也往往意味着這件事情的的确确震撼到她了。
南絮有些不明白,一個慈眉善目,燙着卷發的老阿姨,也值得她說,我去?
容嵊的确出了一趟公差。
一個度假村的開發案,前期已經考察得七七八八,開發文案過硬,方方面面也打點得十拿九穩,後續競标其實也就是走個過場而已。同行人也都清楚這個項目是容氏的囊中之物,願意跟着陪跑權當是給内部員工見見世面,同時擴展人脈的機會。
原本當然不用他親自去的。隻是在分公司提交上來的資料中,有一頁印着一方天然溫泉。在周遭遍地成熟的溫泉項目中,這個小地方算不得多起眼,也做不出什麼大文章。非要論出個好處來,頂多勝在位置偏僻,清淨而已。而且,這個地方跟度假村的項目隔了一個山頭,不好歸攏,中途就變了幾次方案,暫時擱置了開發計劃,被移出待定。他瞧了一眼,倒是心裡微微一動,正好又被某人氣着,便臨時起了去實地看一看的心思。
集團大老闆決定突然親臨,着實讓負責度假村項目的員工措手不及,好一頓忙。最離譜的是同行業的人,一夜之間不知怎麼收到了風聲,還當這個度假村項目真有什麼過人之處,竟然讓容氏集團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大老闆親自公開去考察,便紛紛聞風而動。結果一行人剛下飛機,一張張請帖便如雪片似的接踵而來,一股腦塞到了随行秘書的手裡。
一些是推辭不掉的,去了便就去了。沒有想到幾場馬球打下來,有人便拐彎抹角地跟他聊起了一樁新鮮出爐的趣聞,神神秘秘地掏出了手機給他看。
無懈可擊的拍攝角度中,可以瞧見那個花瓶精準地從樓下被人抛了下來,好巧不巧地撞到了某個蠢貨面前的玻璃桌上。當然,用手指滑動視頻的時候,他沒有忽略在二樓某個隐蔽的角落裡,露出了一張陰冷又熟悉的臉。可惜那個蠢貨竟然這都沒有看到,還傻愣愣地留在原地,陪着她那個死對頭上演了一出老掉牙的假摔戲碼。他看到這裡便不由在心裡冷冷一笑,完了,這幾年的耳提命令算是白瞎了,居然什麼都沒有學會。
唯一學會的,大概就是終于能在那個人面前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嘴臉了。
可那個眼神,被藏在模糊光影中,有人漸行漸遠,自然什麼都沒有看到。
他不動聲色地将手機視頻還給對方,面上少不得拱手感謝一番。對方也沒吃虧,心思花對了地方,毫不客氣地笑眯眯地找他要了一個人情。人情給了便給了,但這些賬,自然要算到卻教訓的那個蠢貨身上。容嵊陰郁着臉,轉頭又給秘書室打了一個電話。
至于秘書室的人,則覺得最近真是見了鬼。
自家大老闆不知從哪段時間開始變得有些陰晴不定,古怪莫測了。
當然,大老闆的脾氣從來就沒怎麼好過。
倒也不能十分怪他,雖說這位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欽定太子爺,容氏家族體系龐大,關系網更是縱橫交錯,平日裡怎麼可能沒有幾房親戚跳出來湊熱鬧?大老闆若真沒有一點雷霆手段,全靠菩薩心腸,還真對付不了平日裡時不時就會上演的奪權大戲。底下做事的人都時常寬容地安慰自己,在這樣不論倫理親情隻論成王敗寇環境中長大的人,有點脾氣,性子喜怒無常些基本也算是正常的。
況且,集團上下人人都知道在秘書室的薪水在整個集團而言都高得離譜,更不論豐厚的年終獎,這竟然也沒有人眼紅,想必個個都明白做事不易。
但這段時間卻着實讓人有點吃不消,連金錢清甜的氣味也在各種折磨面前失去了吸引力。某日終于有人忍不住了,透露出不知從哪裡挖出了小道消息,說是那位南小姐回來了。一幹人等都心照不宣地恍然大悟,在心裡頭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還沒來得及絞盡腦汁想出應對措施,上頭又是輕飄飄的一紙通知,那位向來能夠抵住大老闆壞脾氣的阿德調離了秘書室,據說去執行一個不可告知的神秘任務。原本就覺得天塌了一半秘書室衆人,聽到這個消息覺得另一半的天也幹幹脆脆地塌了。
都是經曆過風雨的,衆人面面相觑之後,皆悲壯地互望一眼,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果然就來了。
一個普普通通的度假村開發項目,分公司經理就能搞定的事情,大老闆在看了眼遞交上去的最終方案之後,據說在某個頁面上停留了一會兒,突然大筆一揮說要改方案。幾經波折,反反修改,熬了幾回通宵,終于有個人精終于回過味了,将大老闆看了良久的那頁剔出開發方案之外,這才算是對了路子,好不容易才算通過審核。不想,一個深夜忽然又來了一個指令,說大老闆非要親自去實地看看。
怎麼看,那個山頭荒郊野嶺,連路都沒有。
一個小的溫泉眼,并不适合做大,誰知道大老闆突然對這個地方來了興緻。
秘書室倒足足吸了半天的涼氣,好不容易鉚足勁拿出專業性,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帖帖,往溫泉那邊的山路都連夜找人通好了,大老闆一個電話來又改了主意。熬了數個通宵的同事終于怒了,一拍桌子,吼出了大家心底壓抑已久的呐喊,老子不幹了。
有人帶頭造反,衆人紛紛有樣學樣,個個都恨不得躍躍欲試。偏偏氣氛剛給拱起來沒幾分鐘,大夥兒的手機便此起彼伏地滴滴響起,手機上的紅包金額,讓衆人沉默了片刻,之後馬上做鳥獸散,該幹嘛就幹嘛去了。留在原地的最後一人,眼看着滿場熱鬧散得隻餘下桌子上的盒飯,歎了一口氣,真讨厭,大老闆就是喜歡拿錢砸人。
回程的飛機上,容嵊又看了幾遍那個視頻,真是越看越教人火大。
當阿德說她又回了舊屋,他也沒有多意外。
這些年不就是這樣,以為躲回這裡,就覺得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搞得好像這樣就能回到從前似的。他讨厭她這種不死不活的樣子,倒是甯願她跟他吵跟她鬧,甚至毫無顧忌地向他提要求,也好過現在這樣。但其實說白一點,與其說是在厭棄她,他更厭棄的不過是自己,一個男人,拿不起放不下,做事猶豫拖拉,簡直不堪大用,有悖祖訓。
從機場出來,他便一路徑直地驅車前來,然後滿臉冷意地站在了這所房子的門口。
那個女人打開門的時候,連表情都一如他意料中那樣,瞪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可思議地瞧着他,仿佛看到了教人驚悚的外來物種一般。意外,惶惑,颦眉,自持鎮定,什麼情緒都有,那雙如寒山一般的烏眸裡獨獨沒有歡喜。
也是,她怎麼可能在看到他後會覺得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