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了窗的角度往下望去,樓下北側玻璃門透出的光,投照着一團黑黝黝的草木,她在黑暗裡望了良久,最後實在撐不住閉上了眼。
不知道,在客廳方輝究竟跟方錦文說了些什麼。
第二天,方錦文居然真的就此偃旗息鼓,再也沒有來找過她的麻煩。雖偶爾碰面時,對面的人眼角依然是壓不住的譏諷,附加一聲冷冷嗤笑。方輝則依舊每日在早餐後接過母親整理好的公文包,再面無表情地坐上院子裡的車揚長而去。至于歸來,有時很晚,有時徹夜不見人,有時也會一連大半個月都無影無蹤,美其名曰出差。
他一貫就是肆無忌憚,母親早已習以為常。
自從那一晚壓抑許久的爆發之後,且不論是方家的人都在裝聾作啞,就連母親俨然也恢複了之前那副低眉順眼的樣子。照顧三餐,打掃家務,仿若那一晚的沖突從來不曾存在過。而那些惡毒的話語和攻擊,就跟摔破了滿地的陶瓷碎片一樣,掃了掃,丢進了垃圾桶。
成年的真相大概就是這樣。
就算她現在不懂,遲到都要懂得。
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不知這樣的局面究竟是好還是哪裡不對勁,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說,自己仿佛親手觸摸到了一直以來渴望的水中倒影,與之前的生活截然不同,真實而清晰。
至少,不再心存忐忑。
早上繞過方家的後院,跟等候在小巷花牆下的葉懷瑾一起騎着單車去學校趕早課。到了午餐時間,他就會端着餐盒,繞過往常與同學們一起坐的位置,穿過人群,一臉理所當然地坐再她的身邊,引得周圍泛起一片驚異的目光。又或者,他放學後打籃球,她得閑也會坐在看台上,頂着那些火辣辣的打量,明明心虛得要命,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給他加油鼓掌。就連坐在圖書館裡,看着那些令人頭疼望而生厭的函數題,有他坐在身旁,用修長的手指從容地翻過一頁頁稿紙,耳旁隻餘筆尖在白紙上行走的沙沙聲,不由便讓人産生出一種隐晦的錯覺,這樣而已,就已經很幸福了。
是的,很幸福了。
南絮其實對自己能考上S大沒有什麼信心,可葉懷謹俨然将明年要到來的高考當成了自己的戰場,整日分析知識點和考題,備考資料厚厚堆積。南絮自诩不如,直接放棄了自己之前整理的那些筆記。漸漸,湊在一起零零總總的事情多了,他們兩個不算公開又似公開的狀态,身邊的同學竟然也都習以為常,由剛開始的不可思議和抵觸,酸溜溜地講些閑話,日複一日,進而又發展成了另一種場景。
于是,有一次她課間去洗手間,竟然聽到了如下對話。
“诶,你們知不知道高二三班的那個南絮?”
“怎麼可能不知道,風頭正盛的那位嘛。”不知是誰随口嗤了一句,“看着平時也不怎麼說話,長得就那樣,成績又一般,居然不聲不響地拐走了葉懷瑾。”
“通過這事我倒是明白了老班時常耳提命令的那句話,果然,選擇大于努力。”
“讀書無用論?”
“不如拜金?”
“切,你們格局能不能大一點?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找個一般人早戀,無非都是咖啡廳電影院,公園草地拉拉小手。找了個學霸倒好,整日刷考題泡圖書館,連高等數學都安排上了。你是沒看見我們班那個老班頭,學校出了名執法分子,男女同學多靠近一公分,都會被他罵得痛哭流涕後悔生而為人。就他那手裡,不知拆散了多少成雙成對的苦命野鴛鴦。昨天看到這兩人明顯是用非法距離站走廊上,他居然熟視無睹地直接走掉了,連頭都沒有回一下。
“他們兩個人在走廊上幹嘛?”
那人歎了一口氣,“也是變态,兩個人在一起背英語單詞,輸了的那個人,罰作一篇觀景古文外加不等式數列大題。”
衆人不語,齊齊陷入了沉默。
半晌,有人幽幽開了口,“哎,我還以為跟葉懷瑾這樣才貌兼備的人談戀愛得多甜呢,就這,跟逼我整日學習的兇巴巴的爹有啥區别?你們信不信,恐怕後幾天七夕情人節,這人送的禮物都是考試卷吧。壓力大,摧心肝,我宣布,對他粉轉路。”
“好像......有點道理。”
“Me too”
“ditto”
“......”
不得不說,推測出這結果的女生頗厲害,果然神預言。
不幾日便到了傳說中極易動搖軍心的七夕節。校園裡果然隐隐約約都彌漫上了不一樣的氛圍,放學走不了幾步,便能撞見難得一見的盛景。平時飄在教室裡那些若有如無的悸動,壓在繁重的學業之下,卻在這個日子裡紛紛變得有些明目張膽起來。有些膽子再大一些的男同學,甚至在路邊操起吉他,明目張膽地不知對着誰亂唱了一把情歌。
在約定好見面的校門口,人來人往,她遠遠就瞧見葉懷瑾一個人兀自站在那裡,修長英挺的筆直身姿,猶如一株秋日裡光影斑駁白桦樹。隻可惜,手裡拿着的東西大煞風景。封面上醒目而明晃晃大字,連出版社是哪家都能瞧得一清二楚,那些路過的女同學忍不住側目欣賞他的風姿之後,又一臉毅然地忍痛别開了臉,紛紛疾步走開。
他,卻渾然不覺。
自己戳破了多少個粉紅色的泡泡。
南絮想起無意聽到的那番對話,走近了,再瞧着眼前如假包換的幾冊曆年真題卷,當真一個忍不住笑了出來。可他被她笑話着,照舊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默默了片刻,轉個身便不知從哪裡捧出了一盒玫瑰。
深籃色的禮盒。
打開,裡面是一大朵一大朵的煙粉色的,如一幀幀油畫一樣美極豔極的玫瑰。張揚地沾着露珠,散着逼人的沁香,精準無比地戳中了她心底那處最軟弱的地方,猶如白日裡發了夢一般,她的眼眶不由一熱,淚珠子莫名就掉了下了。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