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築造的封閉空間,之前應該是個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如今被搬得空空蕩蕩,地面上隻留下了灰塵撲撲亂七八糟的痕迹。
近乎四五米高的頂部,上頭有一個極小的天窗。不對,應該不是天窗,而是地面用來處理積水的排水口。也就是說,她的頭頂應該位于某處的人工草坪。方紹将她的手反綁在背後,大約為了防止堵住嘴的抹布不被掙脫,還加用一根塊布條重新綁了一遍。她躺在污迹斑斑的地面上,難以動彈,連想坐起來靠在牆面上都不能。
方才那番摻着半真半假威逼利誘的話,當然不可以全信。無論如何,她決對不相信方輝事後真的能隻手遮天,颠倒是非黑白公道。既然他們現在不敢對她下死手,再多些時間,她也不信事情完全沒有轉機。
事情遠遠還沒有到值得絕望的地步。
在昨天晚上那個突然中斷的通話中,她已經将話說得清楚,也告訴葉懷瑾自己近在咫尺。但凡葉懷瑾有點正常的推理能力,怎麼可能會輕易相信一條短信編造的鬼話,真的認為她會丢下他的成人禮不顧,而莫名其妙地去找了那個容嵊。葉懷瑾沒有那麼傻,他的邏輯分析能力超強,又是S大的保送生,怎麼可能連一點最基本的判斷能力都沒有。
倒是母親一定更是急壞了。
從方家搬出來後,她的身體變的羸弱不堪漸漸不好了。這些年來獨自應付生活,擔驚受怕勞累奔波,上次去醫院醫生便是千叮萬囑要注意休息不能勞累。是她不好,長大了非但沒能幫母親分擔多少,還給她添了那樣多的麻煩。如果不是她跟葉懷瑾的事,方輝也不能将麻煩找到母親的身上來,有時是上門鬧事,甚至不乏親自去她的工作地點辱罵。要不是住在樓上的那位老阿姨偷偷告訴她,她根本不知道母親為了她的選擇在背後受了多少委屈。可母親卻什麼都沒說,連本句怨言都沒有,隻如往常一般小心翼翼地護着她。
是她自私,落到現在這樣的光景,竟然還不曾想過要放棄葉懷瑾。
頭頂日光洩漏,偶有鳥叫蟲鳴穿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竟然隐隐傳來了類似除草機的聲音。
南絮心裡一震,既然這樣的動靜,那麼眼下這個地方就不應該是方紹口中說的那塊棄地,而是極有可能在方家的莊園下方。她豎起耳朵仔細聽,果然,在轟鳴的除草機聲中,還伴随着一兩個工人說話的聲音。她心中徒然升起一陣歡喜,連忙移動身子,試圖用被捆綁的雙腳使勁踢那堅硬的牆面。可是除草機的聲音太大,眼下制造出的些微動靜完全不能起任何作用,随着轟鳴的除草機越開越遠,周圍重新恢複了一片寂靜,也沒有人留意到什麼異常。她卻并沒有感到多灰心,既然不是一片荒蕪,那麼遲早都會有人在經過這裡。現在不應該浪費力氣而是要靜靜等待,等着有人再經過的時候,想辦法竭力弄出些動靜來,運氣好的話說不定就會發現困在管道下面的她。
接下來的時間,她一直都豎起耳朵仔細注意聆聽,生恐漏了一絲響動。但直到頭頂那個排水口的光線從明亮到微暗,最後一片慘淡,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噬人的黑暗之中,她都再沒聽見有人走過或者是其他發出的聲音。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動靜。
那鐵門下面有道縫隙,從細縫那邊總能傳來一些古怪的聲音,在目不能視的黑暗裡,這些古怪的聲音又仿佛在耳膜處被無限放大了一些。窸窸窣窣,咯咯吱吱,猶如有什麼魑魅魍魉正隔着鐵門在遊離飄蕩,或者,伸出鋒利的爪子撓着鐵門。她當然不信這世間有什麼魑魅魍魉,藉着頭頂一縷幽暗的月光,可以清楚看見縫隙後面閃過點點紅光。
應該是老鼠。
老鼠眼球内的脈絡膜毯是一層特殊結構,能反射進入眼睛的光線,增強對弱光的感知能力。在微弱光源照射下,反射光線可能使它的眼睛呈現暗紅色。
所以,沒有什麼可怕的,那縫隙太小,它們根本進不來。
她努力在心裡背着曾經在書本上看到過的知識,也盡可能讓自己努力冷靜下來。而眼下比老鼠威脅更大的是她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進食以及喝水了。極度的饑渴和饑餓,讓她的腦袋越發昏沉。她本打算讓自己睡一下以便降低體能的消耗,偏偏那根一直不肯放松的弦卻牢牢緊繃着,無論怎麼說服自己都無濟于事。
大概是不甘心吧。
就因為一次心軟的愚蠢,就因為一次明明有防備卻暗存的僥幸。明明,差一點就可以走到葉懷瑾的身邊了。昨天晚上她本來應該站在人群裡,親手将自己精心挑選好的禮物交給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身在地下,将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一團狼狽。
他一定在找她的。
他一定很焦急地到處在找她。他的警惕性一向是那樣高,應該不難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按照她在電話裡留下的信息來尋找的話,其實容易找到一開始方紹将她關起來的那件屋子。
方紹把她打暈走不了多遠的。
昨晚下車之後,她曾在途中看到的那間孤零零的沒有人影的房子,應該就是今天早上她的地方。這也是方紹為什麼要将她轉移到下水管道内的原因,那個房子其實是很容易被找到的。如果葉懷瑾找到的話,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可能發現藏在沙發下的秘密?葉懷瑾閑暇時總會陪着她一起玩迷宮脫逃的遊戲,而且每次總是能赢她,那這次應該也是一樣,他一定可以赢。
她不能睡,萬一葉懷瑾真的找過來了,萬一他在叫她,偏偏她又睡着了怎麼辦?
可黑暗裡的煎熬,最是沒有時間觀念的。時間漫長得就像一切堕入了虛無的空間的散沙,抓不攏,靠不近,最後她迷迷糊糊地覺得連自己都像散沙般浮在了空中時,卻突然被一道清脆的敲擊聲嘭地一下弄醒,跌落在了地面。
南絮不可置信地用手使勁捏了一下臉,是疼的,所以那道清脆的撞擊聲,并不是在虛無之中産生出來的幻覺。而且,聲音不是來自于關住她的那道鐵門,是來自上面那個狹小的排水口。應該是有石子砸到了鐵絲網上,發出了動靜。
上面有人。
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了,有人在走路的時候,不小心将細碎的石子踢到了那個鐵絲網處。絕對不能放過這個機會,情急之下,她忙不疊弓起身子,竭盡全力如白天那樣,不停地用力去踢那面水泥牆壁。細巧的小羊皮高跟鞋,也是葉懷瑾的母親親自準備的。可惜皮質柔軟,穿在腳上是十分柔軟,此時此刻當作工具用卻成了硬傷,很難鬧出她想要的那種動靜。
但也不能放棄。
細細的跟敲在水泥牆面上,發出清脆的咚咚聲,盡管聲音不算大,萬一上面聽到了呢?
應該,能聽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