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夏霁一個人的冷清,顧寒的過年過得是忙碌又熱鬧,如果除去他跑到本家對着顧懷意陰陽怪氣,搞得那頓飯誰都沒吃成。
但夏霁從陳非那群人口中聽到的版本是顧懷意先撩者賤,當着顧寒的面說顧斐和烏蘭雅的壞話,顧寒自然就将人從上到下嘲諷了一遍,把人罵得臉紅脖子粗。
在顧寒的書房,陳非拎着酒壺,大着舌頭對顧寒說:“你、你說,顧懷意那孫子就是有、有病吧。”
“也許吧。”顧寒随意地回道,琉璃酒杯反射着窗外照射目的目光,輕着顧寒的手輕輕搖晃,反射的琉璃光将書房照得五光十色。
“小非子,你今天不大對近啊。”顧寒打趣道。
陳非又悶了一口酒,郁悶道:“别提了,我爹去年不是納了個續弦嗎?二十九那晚給我爹生了個男孩,整個國公府因為國公爺老來得子高興壞了,然後,我那高興得昏了頭的爹讓我滾出去待着。”
他看着顧寒,自嘲般笑道:“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那個續弦同他說,我看到同父異母的弟弟會心裡難受,她擔心我會對她兒子不利!”
陳非情緒激動起來:“開什麼玩笑,我是嫡長子,那個賤人的兒子不過是個庶出的,我對她兒子不利,她兒子憑什麼,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你同父異母的弟弟的名字是什麼?”
顧寒一句話把咄咄逼人的陳非定住,整個人洩了氣一樣趴在桌上:“陳兌。”
“我那便宜弟弟是對的,我是錯的。”
陳非指着自己,“呵,整個上都無人不知,我娘逼我爹娶她,毀了我爹和現在那個續弦的一樁姻緣,可我娘已經病故了,她誰都不欠。對了,我還聽說,有人在給顧将軍說媒,你得小心些。”
陳非說完竟嗚咽地哭了起來,醜态百出。
顧寒看陳非醉成這個鬼樣子,放下酒杯,叫人将陳非搬去了客房,自己走到院子裡站着透氣。
夏霁就在這個時候從屋裡走出來,和顧寒對視。
半晌,顧寒沒由頭地開口問:“殿下,你說,人死債消,這可能嗎?”
他見陳非因生母而悲怆,一時有許多情緒壓在心頭,他需要找一個出口,一個解釋他自身處境的理由。
“于我們而言,可能也不可能,不死不滅,我們死了,債于我們而言就消了,但我們的後人會繼續承擔。”
夏霁說得很輕,讓這個沉重的話題似乎隻是一個平常的“吃了沒”。
“是啊,它會不斷傳承下來,就像那些可笑的榮譽一樣。你剛剛也聽到了,陳非貴為茂國公世子,在外頭是何等的風光無限。可實際上,母親早逝,父親不善,尤其是去年,國公将續弦擡進府後,陳非在府上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而今天,是他母親的忌日。”
夏霁這下明白陳非最近幾天總是往這兒跑的原因了。
顧寒的情緒發洩完,臉上又挂上笑意:“殿下,有沒有興趣在燈元節同我一道,去街上玩玩?”
顧寒的笑意中暗含着期待,像故意被夏霁發現一樣,有着這個年紀獨有的羞澀。兩人因着剛剛的情感交鋒,暫時惺惺相惜,這讓夏霁無法拒絕顧寒。
“可以的,不過我能問一下是為什麼嗎?”
“沒什麼,那天恰好是我的生辰而已,殿下賞臉不?”夏霁笑了:“自然。”
顧寒一聽,歡天喜地直接寫在臉上,絲毫不遮掩,更個小孩一樣:“那我去安排,殿下記得,燈元節吃過飯後就上街。”
但接下來的幾天,夏霁卻一直為這件事發愁。話說出去就沒有收回道理,但畢竟是生辰,總是要送些禮的。
可夏霁其實沒錢,他在祁靖本就不受寵,又沒有母家支持,身上根本就沒多少銀子,要不是顧寒一開始說走将軍府的賬,他這會就可以上街要飯去了。
但是去買吧,用的還是将軍府的銀子,思來想去,根據這幾天翻庫房的結果,能送的就隻有一把古琴。
顧寒會彈琴,這還是夏霁偶然聽到的,而顧寒也不像外面傳的一樣,纨绔中的纨绔,不學無術。
他琴棋書畫一樣不落,至于武藝,從顧小霸王上街打架全勝的戰績來看,估計不差。
這麼看來,顧寒一直在藏拙,大概是為了保全自己,也是為了保全将軍府。可顧寒在保全将軍府的同時,也在不斷暴露,這分明是飲鸠止渴。
突然,夏霁問自己,這與自己有關嗎?
大概是有的,長治帝布了盤棋,所有人都是棋子,連同他自己,身不由己。
在燈元節那天,夏霁讓羅景取出庫房中的古琴,羅景認為是夏霁自己要彈,十分積極的跑去庫房,等他聽到是為了将琴送給顧寒,整張臉都委屈得皺得擠在一起。
“殿下,這琴可不可以不送啊。”
“為什麼?”夏霁站在桌前練字。聞言放下筆,轉過頭看着羅景,看得羅景一臉委屈巴巴:“這可是殿下的老師送給殿下的踐行禮,十分貴重的,而且還和那件事有關。就這麼拿去送給一個外人,殿下不會舍不得嗎?”
“有點,但我不會琴藝,留着也不過是放在庫房積灰塵,這是讓明珠蒙塵。再說,今日是顧小公子的生辰,我們總得給人家送上一份禮。”
夏霁面上不在意的笑着,心裡卻在想着,住在人家府上,吃人家的,用人家的,不送點自己的東西做禮物,難不成用别人的錢給别人買禮物?
這不就是羊毛生在羊身上嗎?
“行了,趕緊的,給顧小公子送過去,記得嘴巴甜一點,畢竟我們是寄……”
“寄什麼?寄人籬下,我府上有如此破敗嗎?都成籬笆了,難怪殿下花錢如此節省,為我将軍府着想至此,殿下費心了。”
夏霁被突然闖進的顧寒打斷,下意識去看他。
就看顧寒穿着一件绯色的外袍,裡襯是純白的并繡着金絲,一頭烏發被一根紅繩簡單束起,随着主人的動作來回擺動。
夏霁的目光定格在一抹突兀的金色上,那抹在耳下的、搖曳的金色。顧寒竟然會戴耳墜,那金絲耳墜竟挂在耳洞上的。
顧寒發現了夏霁的目光所向,順而往上聚焦在自己的金絲耳墜上,擡手碰了碰,解釋道:“這是大元不成文的習俗。但凡富貴人家的小輩中有體弱多病的,都要挂圓玉耳墜,意為‘潤福’,而且我幼時生過一場大病,差些夭折,這不是什麼秘密。”
那金絲耳墜竟不顯庸俗,倒是與一雙金眸相得益彰,襯得今日的顧寒像是富貴人家無憂無慮的少年郎。
“小公子剛剛去查賬了吧,給你添麻煩了。”
“怎麼會,我說過了,我有辦法讓戶部出這筆銀子,小公子不會讓自己吃虧的。”顧寒擺了擺手,示意夏霁不必太放在心上。
“還有這琴”,夏霁将手放在琴上輕撫,目光順着木紋慢慢滑下,流連其中:“這琴是送給小公子的生辰禮。”
顧寒看向桌上的古琴,一下子就看出這琴價值不菲,可夏霁身為送來求和為質的皇子,本身就不受寵,他哪來的銀子,而且在将軍府的開銷也對不上。
“這是我臨行前,我的老師贈予我的,說是在大元沒銀子了,可以将這把琴賣了換銀子。不過如今遇到小公子這樣的大善人,也算是好事。”夏霁感慨道。
“但這琴還是留不住你自己身邊,這也算好事?”
“至少小公子是識貨的,這就不虧。”
顧寒上前,毫不客氣地将琴抱起,抱入自己的懷中。
而夏霁撫琴的手還停留在半空,繼而放下,輕笑一聲。
“你真的确定将琴送給我?再考慮一下吧。畢竟是老師所贈,這個意義還是不一樣的。”夏霁的手握緊又放松,像是有什麼從中一瞬即逝:“小公子,拿去吧。”
顧寒抱着琴,心花怒放,沒幾個人知道他會彈琴,而夏霁是自己發現的,這讓顧寒得到了一種感覺。
第一次覺得将軍府有了一絲人氣,而不是逢年過節,隻有他和一群下人守着一個空蕩蕩的将軍府,他挺喜歡夏霁在将軍府裡的存在。
也覺得和長治帝的交易也做得值,即使這會損害将軍府的名聲。
但他不在乎,家族榮譽,功名利祿,千金難買他樂意,而夏霁是第一個順着他心意而走的人,他也樂意對他好。
“今晚記得來,我在府門等你。”顧寒說完,對夏霁俏皮的眨眨眼後轉身離開,留下五味雜陳的夏霁。
羅景開口:“殿下……”
“無礙,是我任性了,到時候在找東西補上,而且那邊不是還沒有消息嗎?”夏霁仰頭,用手捂眼,笑得艱難。
另一邊,顧寒将琴抱到桃林中的暮亭中,等待南柯。
是的,桃林中的亭子有了名字,夏霁給取的。因為夏霁覺得桃林中的夕陽西下實乃絕景,每次給人的感覺都不一樣,尤其是加上日漸增多花苞,又有種生命交替的意味。
“主子,何事。”南柯微微側身躲過桃枝,如果用手掀開的話,會淋一頭的雪水,他被幼時的顧寒這麼捉弄過。
“這把琴,價值不菲。那位六殿下送的,說是他老師讓他換銀子的,我不太信。”顧寒抱手看着石桌上的古琴。
“将軍之前說,他懷疑長治帝與祁靖有筆交易,事關将軍府,我不得不警惕,可是從邊疆來看,沒什麼動靜。”
南柯說完就開始檢查桌上的古琴,邊研究邊說:“如果這個交易真的存在,那麼就需要一個中間人,找到了。”
一個暗格在南柯按壓的力道下從古琴的側壁彈出,但裡面空無一物。
顧寒将眉頭皺起,試圖将目前已知的消息整理起來,但也許是線索不夠,總感覺缺了一環。
“夏霁很符合做這個中間人,他在祁靖的皇室裡不起眼,不受寵,沒有母家支持,他要是有野心,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出人頭地的機會。”南柯分析這把古琴會出現在夏霁這裡的原因。
“确實,長治帝愛琴衆所周知,打着這個由頭将消息傳上去也不是不行,但他之前說是将琴賣了換銀子,而且質子府至今未修好,這麼說,中轉站是間當鋪或琴行,而将人安排進将軍府是想一箭雙雕,美得他。”
顧寒想着長治帝老奸巨滑,給自己下絆子,要不是顧斐的提醒和夏霁送琴,可能等到抄家砍頭那天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那夏霁為什麼要将琴送給我,是有其他打算還是良的發現不幹了?”顧寒一臉凝重,語氣卻有些興奮。
羅景着急道:“您怎麼能不幹了呢,就這麼一次過上好日子的機會。”
“那如果是有打算呢?”南柯開始給顧寒“降火”。
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