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真是個愣頭青。”
顧寒在甯和殿裡陪夏霁批奏折,最近天越來越熱,顧寒就在甯和殿裡蹭冰桶,連營地都不去了,這會兒正在看大元來的書信。
信上寫到顧寒的辦法很管用,顧遠用城牆和城中的火藥庫把叛軍炸沒了一半,又阻攔了一半人馬,與烏衣寺的伏兵一起合殲叛軍,生擒了燕王。而此戰唯有一點美中不足,就是顧遠被流失射中左肩,但好在被戰甲擋了一下,受了個輕傷。
顧寒半是欣喜半是擔憂,因為顧遠這小子打仗的作風完全承襲了自己,甚至青出于藍般的不要命,還好這次隻是輕傷。
“大元的局勢如何了?”夏霁埋頭在成小山似的奏折裡,聽到顧寒的歎氣時關心的問了一句,“現在算是李立衍一家獨大了吧,現在他還會跟我們合作嗎?”
顧寒将信紙放下,又拿起桌上放着的冰鎮酸梅湯喝了起來,良久後才說:“李立衍貴為太子,又解決了老大,老三還有老四,段家和陸家被他拿在手裡,吳家退出上都,謝家滿門抄斬,顧家那個父子最後一個腰斬,一個淩遲。世家壁壘已除,李立衍倒還不是一家獨大,擋在他面前的還有文臣武将,内朝權宦,潘楓不是個好糊弄的,而且李立衍自己都沒想到身邊還有一隻随時準備噬主的餘章。他現在隻是不用借我的手而已,而且,他還會将我在上都城的布置盡數摧毀。”
夏霁批閱奏折的動作沒停,整個人被擋着還能看見顧寒偷偷給自己的碗添酸梅湯:“最後一碗,你今天不能再喝了。還有,顧遠還放在上都就危險,你打算怎麼做?”
“叛逃,順便将我還活着的消息放出去,”顧寒遺憾地細品手中的酸梅湯,“然後再把當年的真相放出去,最後送李立衍一個禮物,也不枉他将我放在他心上這麼多年。當然,這樣也能把你的名聲再往上提一提,仁義之君。”
殿中一片靜默,從剛剛就在一旁向候筆墨的墨書額上已經沁出了汗,然後就是夏霁猛得站起身,繞過桌案大步走向顧寒,問:“你剛剛說誰把誰放在心上?”
顧寒眨巴了眼,他沒想到夏霁的反應會這麼大,神色平常但語氣裡總有些警惕,就像發現自己的珍寶被人觊觎——這可太難得了,自從夏霁以親王的身份監國後整個人是越發喜怒不顯于形,能像現在這會兒一樣從語氣中露餡,是不多見的觀景。
顧寒努力地壓制自己不斷上揚的嘴角,還不忘安撫吃味的夏雲徹:“顧遠的書信上寫的,但我總覺得李立衍是瘋了才會說出這種話,也不懂他是從哪兒聽來的。對了,李太傅走了。”
“走了?是,過世了?”夏霁的注意力被轉移,皺了下眉。
“嗯。”顧寒又挑起桌上的信紙,臉上已沒了方才的笑意,“年紀大了,本來是中風,好好養的話其實是可以恢複到以前的一半,隻是因為武将式微而導緻朝中結黨風氣盛行,長治帝為了分化文官,自然是不會讓太傅好好恢複的。”
被挑起的信紙從半空中飄落至冷硬的地磚上,顧寒語氣森冷:“死局已定。”
夏霁将頭轉向殿門的方向,看着外頭碧空如洗的天空:“墨書,通知内閣衆臣,半個時辰後在文華殿議事,本王要發布大元學太傅的訃告,商議完後讓王綱留下,本王還有要事同王大人商讨。”
墨書應下,去文華殿的理政堂傳話,此時殿中就剩顧寒和回到奏折後的夏霁。
顧寒站起身,也不管地上散亂的信紙,徑直走向那堆奏折拿了一本起來翻看,啧啧點評道:“這不都是廢話嗎?這樣的請安折一般有幾封?”後面那句是問夏霁的。
“不清楚,但應該有個三四成。”夏霁面無表情地拿着沾了朱砂的狼毫在折子上勾畫,然後就聽見顧寒深吸了一口氣認示感歎,朱筆不由得停了下,笑着說:“将軍可以幫我将請安折挑出來放在桌旁的地上,回頭讓墨公公收拾了就是。”
“也成。”
半個時辰後是夏霁第一次與内閣諸位大臣第一次交鋒。顧寒和墨書站在文華殿外聽裡頭的“舌戰”。夏霁之前為了避禍,給衆營造的形象是一位遊離于朝堂外的謙和君子,不懂朝政。
但等他們商議完關于李皎的訃告該不該發,該怎麼發,該怎麼寫走出殿門時,恍惚間回頭看向殿内,那位坐在主位的攝政王,才意識到夏霁是位手段了得的準君主,沒有永宜帝那股剛愎自用,對所有臣子都是春風拂面,但有理有據,說一不二。
而且他身後還站着祁靖一位手握虎符的一品将軍,一位錦衣衛指揮使,可以說具備以軍起家的資本,但君子的品性讓他在現在陪永宜帝玩兄友弟恭的過家家。
“王大人,請留步,”墨書上前拉在王綱面前,笑着低聲說,“王爺還要單獨和您還有将軍共商一件事,裡邊請。”
王綱嚴肅的面容流出些許疑惑,但考究的目光掃向一旁的顧寒,沒多說什麼就轉身回到殿中。顧寒也将自己的兩把長刀卸下來留給墨書保管。
厚重的殿門關上,王綱正欲再次行禮就聽見夏霁說:“将軍,王大人不必多禮,坐吧。”說完他就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起來。
顧寒頂着王綱的目光從善如流地坐在夏霁的右下首,王綱就隻能坐到左下首,然後看着顧寒說:“梅将軍就算是行伍出身,該有禮數還是要有的,别那天不小心得罪貴人就不好了。”
“啊,多謝王大人的提醒,隻是王大人領的不是戶部的差事嗎?怎麼還插手禮部的活呢?”顧寒哼笑一下,“還有我不姓梅,我姓顧,名寒,字明朔,是大元将軍府的小公子,燕雲鐵騎的将軍,顧寒。”
“什麼——”王綱猛然站起身手指發抖地指向顧寒,臉上是驚恐,“你是大元人,裕王殿下,你這是受人蒙蔽還是引狼入室,此人深入我朝内部,必然不安好心。”
顧寒笑着轉過臉去看夏霁,滿是嘲弄。夏霁的嘴角微微勾起,空出一手做了個安撫的動作,“王大人别激動,上了年紀的人最忌大喜大悲。隻是本王作為顧将軍的救命恩人,是可以挾恩以求報,讓顧将軍聽命于本王,讓将軍明白本王,乃至祁靖都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效忠對象,明白嗎?王大人。”
王綱還是難以置信,但他在夏霁不善的目光中緩緩坐下,不再開口。
夏霁溫和地笑了下,繼續說:“顧将軍近日告訴本王一個消息,大元内部動蕩不安,太子忌憚功臣禁軍統領顧遠,也就是顧将軍的堂弟。顧統領有意投靠我們,帶着津州内剩餘的燕雲鐵騎和原本的州兵,王大人,你看如何?”
王綱驚疑不定,這個消息對于他而言過于震憾,顧寒挑動了下眉梢。因為夏霁猜到自己留在大元的真正的後手,那就是埋在津州的兵力。
原來的齊将軍齊山就是現在的津州軍的大帥,隻要剩餘的燕雲鐵騎一動,津州一反,津州底下的州府連用朝廷的欽差禦使都會被齊山扣在軍營中,而顧遠以突發惡疾為由挂職在府中休養,花宛也将上都城中的探子們收回了一半,剩下的人手都留着為顧遠離開上都城做準備。
這就是顧寒在大元布下的棋局,隻要長治帝一死,太子登基大赦天下,那津州就會先送上一份賀禮。
“那将軍可告知,津州何時會動?”王綱試探地問道,他做好了顧寒不會回答的準備。
“大元太子李立衍登基,而在此之前的顧遠離開上都城時,會将北原戰役戰敗的原因告知于天下人,”顧寒漫不經心他笑着,“造勢。”
為叛變造勢,也為夏霁順利坐上九五之尊至位而造勢。
王綱心裡想着,背後冷汗流着,無愧是在大元權力中心遊刃有餘的人,該慶幸他如今歸順于祁靖。因為王綱明白顧寒能在大元布置下這樣的局可不隻需要未雨綢缪。
能把一國的儲君要得團團轉,有這樣的本事,也難怪裕王這樣不吭不響的人會選擇和顧寒合作。
“顧将軍一石二鳥,老朽佩服。”王綱心服口服,甚至開始為對方考慮:“隻是顧将軍下月即将奔赴前線,相隔甚遠,想必有些信件往來也不方便,還請顧将軍告知老朽能幫得上什麼忙,也好盡些綿薄之力。”
王綱能說出這樣的話就說明他本人不聽命于永宜帝,而永宜帝會将其放在首輔的位子,不過是為了妨礙夏霁。但如今夏霁跟他亮明底牌,就有拉攏他的意思,但這拉擾的方式也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不容拒絕。
“王大人言重了,”顧寒欽佩于這位純臣的識相,“顧某不過是想求王大人在此之前替我與王爺遮掩一二,好讓在下多年的心血不會在祁靖功虧一潰。”
王綱的冷汗又下來了,原來顧寒從剛剛起就在下套,套的就是自己,這可真是一波三折。
“若是将來出了纰漏,顧将軍又如何安排呢?”王綱不死心地問。
顧寒哼笑一下:“自然是趕緊亡羊補牢,而且在下是粗人,自認為好刀是該用血來養。”他看了眼王綱發白的臉,又好心地補上一句,“當然,在下是個講理的人,不會做濫殺無辜這樣有傷儲君的事,王大人可以喘一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