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幾個人折騰到城裡,已經是深夜了。桑頓先生披着外套點亮油燈,把神智不清的考恩扶到床上。他小心地翻開她的眼皮,眉頭緊縮着從書架上翻下來一本厚厚的書:
“她現在情況不太好...讓我來查一查...”
睡在裡屋的斯卡蒂被動靜吵了起來,她舉着蠟燭睡眼朦胧地走出來,被屋子裡突然出現的一大群人吓了一跳:
“你們?伊芙林?你怎麼了?”
伊芙林托着自己的右手,正靠在牆邊大口喘着氣。斯卡蒂快步走過來,輕輕捏了捏她的肩膀:
“你脫臼了,快來,我給你固定下。”
斯卡蒂拉着伊芙林那隻沒受傷的手,摁着她坐在圓凳上。
火爐邊上咕嘟咕嘟的聲音傳來,草藥的味道漸漸蔓延開。桑頓先生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飛快地熬好了一碗藥,輕輕吹着氣走過來:
“我用金陽草、珍珠粉和犀牛血熬了一些魔藥,能淨化這孩子的精神和脈絡...你們剛剛說,她被黑魔法攻擊了?”
“黑魔法?”斯卡蒂吓了一跳,手下的動作一使勁,疼得伊芙林差點叫出聲。她趕忙松了手,安撫地拍拍伊芙林的肩膀:
“你們,幹什麼去了?”
伊芙林猶豫了一下,揀着重點講述了一番。等她講完,屋子一下陷入了沉默,隻剩桑頓先生一勺勺把魔藥喂到考恩嘴裡的聲音。
伊芙林接過斯卡蒂遞過來的水杯,瞥了一眼靠在門邊雙眼無神的迦勒。事情發展至今,他才是心情最複雜的那個...而之前自己和珀西沃還刻意隐瞞着...伊芙林心裡一陣憋悶,站起來走到迦勒身邊:
“你...你怎麼樣?”
“我?”迦勒恍惚地擡頭,“我沒什麼...就是,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我還沒反應過來?”
伊芙林有心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她的目光與站在另一側的珀西沃對視,都在對方的眼神裡讀出了一絲無可奈何。
“等她醒了...能幫我問問她嗎?”迦勒語氣遲疑,“我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當然可以,”珀西沃用力拍了拍他的肩,“我們也想知道。”
平躺在床上的考恩突然悶哼了一聲。她眉頭緊皺,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落下來。
“她這是?”
“魔藥起作用了,”桑頓先生拿出打濕的手帕,輕輕敷在考恩額頭上,“等一下就好了。”
睡夢中的考恩并不安穩。灼熱的液體順着嗓子流進身體,她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絞在了一起,無邊的黑暗猶如實質一般捂住她的口鼻,在窒息的邊緣,她突然又想起了莫爾迪執事那間明亮的屋子,以及裡面濃郁甜美的花香。
她對莫爾迪執事說,自己想求一杯魂水,再見見雅拉姐姐一面。雅拉姐姐被有錢人家的老爺害死,她卻隔了這麼久才發現...考恩雙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裡湧出來。
“你想為她複仇嗎?”
複...複仇?
“你想殺了他們嗎?這樣可不好。更何況,你隻是簡單的奪走性命的話,他們可感受不到恐懼。”
“為什麼不讓他們也害怕呢,讓他們體會你的感受,體會雅拉的感受?”
莫爾迪的本意似乎是想讓考恩折磨他們,但是,一開始并沒有被複仇沖昏頭腦的考恩隻是想着一定要讓海伯恩家族身敗名裂,沖動下,她扯了幾張教堂中用來記錄善款的紙,寄去了那些密信。
第二次,考恩蹲在莫爾迪執事面前,磕磕絆絆地說着自己寄出的那些信。莫爾迪的聲音頓了頓,又帶着笑響起:
“你和雅拉的事情,還有誰知道嗎?”
“那,那人的兒子知道...”
“他知道,但是沒有阻止?天呐,那也太惡劣了。”
對,沒有阻止,甚至沒有覺得不對。考恩想起那個比雅拉姐姐大了幾歲的男生,指甲狠狠地掐進掌心。
夢魇中不斷循環的對話似乎要把她的腦袋撐爆炸。一邊是莫爾迪執事緊握雙手的循循善誘,一邊是漆黑的教堂裡銀制的燭台在她頭上的重重一擊。考恩開始小幅度地搖着頭,不安分地踢蹬着床上的被褥。
四周無邊無際的壓抑和恐懼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圍獵着自己,考恩想要尖叫,卻隻能徒勞無功地揮舞着雙手。胃裡突然蔓延開一股暖流,她的身子猛地彈起,從噩夢中掙紮着睜開了眼睛。
“你醒了?”
考恩茫然無措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人,不解的眼神落在了綁着繃帶吊着隻胳膊的伊芙林身上。伊芙林走過來,坐在床邊:
“怎麼樣?有不舒服嗎?”
考恩略顯慌張地摸了摸自己的頭和被子下面的身體,聲音有些沙啞:
“我,我怎麼會在這裡?”
“莫爾迪在修煉黑魔法禁術,要殺你。我們把你救了下來,”伊芙林言簡意赅,“這位是桑頓先生,醫館的老闆。”
考恩的目光移到了桑頓先生身上,又無助地看向伊芙林:
“為什麼...莫爾迪執事為什麼要殺我?”
“他已經被黑魔法沖昏頭腦了,”伊芙林輕輕握住考恩的手,“其他的事情,你願意跟我們講一講嗎?”
考恩愣住了。她看着伊芙林的眼睛,思緒逐漸飄遠。
那一年她十四歲,正在一家毛線坊做學徒。每日的工作枯燥又無聊,她日日擺弄手裡的毛線團和織布機,覺得自己的未來似乎也被這五顔六色的混亂毛線網在了一起。
那時候,唯一能為她帶來慰藉的,就是隔壁面包房的烘焙師雅拉姐姐。雅拉姐姐大她幾歲,總會在傍晚的時候拿着面包房賣不出去的邊角料偷偷跑過來見她。考恩接過還帶着熱氣的面包,覺得那時候的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隻是後來,雅拉姐姐來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了。雖然每次見面她都會帶着一些不同于殘次面包的昂貴小禮物,像是幾顆小珍珠,或是一小瓶珍貴的香水,考恩還是隐約地覺得,雅拉姐姐跟以前不一樣了。
她握着雅拉送給她的小瓶子,猶豫了許久,終于問出了心裡的疑惑。但是雅拉隻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語氣溫柔:
“這樣不好嗎?姐姐能給小考恩帶很多很多漂亮的禮物呢。快看這個胸針,考恩帶上一定非常的好看,快戴上試試吧。”
考恩歡呼雀躍,高高興興地戴上了亮閃閃的寶石胸針。她提着裙子轉圈圈,握着雅拉的手:
“謝謝雅拉姐姐!但是我還是希望姐姐能多來看我,沒有小禮物也可以!”
她的美好願望最終還是破滅了。考恩永遠記得,在那個霧氣缭繞的清晨,雅拉姐姐的屍體被面包房的工人從河裡撈出來,圍觀的人都在歎息,怎麼小小年紀就想不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