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此時看來,花好月圓人長久,極是美好,簡直最好。
對于那個剛認的弟弟蘇景文,蘇雨眠重活一世,看人極準,知道他是一個正直端方的年輕人,對他也頗多好感。娘親來自書香世家,雖然下嫁給了身為商賈的父親,但在心中還是有些遺憾,想要在族中培養出幾個讀書人,改一改蘇家的門風。選中蘇景文作為兒子,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蘇雨眠還是看走眼了,原本以為蘇景文是一個舉止得體,端方雅正的讀書人……
“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蘇景文手裡拿着書在院子裡大聲念着,然後扒着她的窗戶問,“姐姐,你說這是什麼意思啊?”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等他再舔着臉來問這是什麼意思的時候,蘇雨眠終于忍不住,将他一腳踹出了院子。
“這都要來問我,明年會試别去了!”蘇雨眠冷着臉哼了一聲。
結果蘇景文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蘇雨眠被娘親好一頓念叨。
“你一個修道的人,跟自己弟弟下手這麼重幹嘛,這人都給你打壞了!”極少發怒的娘親數落了她一頓。
蘇景文躺完以後,繼續在她院子裡念這些書。
但這次,茲要是蘇雨眠一開門,他就竄出院子,等蘇雨眠回了房,又開始跑進來念書。
蘇景文覺得,蘇雨眠很快就會離開。
新婚妻子月娘總是很擔憂,上次一躺半個月,她的大姑姐是修行之人,出手沒個輕重。月娘心疼丈夫,但是輩分擺在那裡,她也不能自己去說蘇雨眠的不是,隻能讓蘇景文,看到不對了就趕緊往娘屋裡跑。
月娘不理解修道之人,隻知道大姑姐應該是五十歲的年紀,但看着與自己的年歲竟是相差不大,隻是沒有求親的人,使得婆婆很是憂愁。城中家世财富與蘇家比肩的望族是有,私下也從她這裡打聽,但是從她這裡聽到大姑姐的事,又看到大姑姐送給自己的幾件玩意,竟是打消了求娶之意。
原來有些人,即使身在塵世中,卻又不在塵世。
*
直到很多很多年後,月娘成了太祖母,連孫子的孩子都開始上蒙學了。丈夫蘇景文在床榻上彌留之際,她輕輕摩挲蘇景文幹瘦的大手,心裡想着,自己差不多也到時候了,不知道那多年前的大姑姐,是否容貌依舊。
大姑姐蘇雨眠在婆婆與公公故去之前,一直沒有離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舍不得父母高堂,還是蘇景文的死纏爛打起了效果,結果在公婆去世之前,蘇雨眠一直留在蘇家,甚至還開始教族中弟子練武。蘇家後來一直以文傳家,成了婆婆希望的書香門第,但是其中竟然也出了不少以武入仕的子弟,這也是多虧了大姑姐。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想起大姑姐了,蘇景文身體好的時候還時常挂念,寫了許多信也不知道該寄到哪裡去,蘇雨眠在辦好公婆的喪事以後就離開了,沒有跟他們告别,這些年裡也沒有來過一封信。
蘇景文緻仕回鄉後,一生心結未有解開,大概也是因為這個,一直咽不下這口氣。現在已是深秋,大夫說蘇景文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
房門忽然被突兀地敲響,身邊的婆子起來去開門,現在夜已經深了,兒女不會無端來他們屋子,小輩更是不可能了。
房門被打開以後,深秋的夜風吹進屋子,月娘瑟縮了一下,門外站着一對年輕的男女。
女子依然是一身素色的裝扮,青絲隻是簡單紮在腦後,眉如遠山含煙,一雙眼眸熠熠生輝,向她看過來的時候多是溫柔與親切。女子的旁邊站着一身簡單質樸道袍的男子,男子頭戴鬥笠,看不到容貌,但身形高大修長,一看便是常年習武之人。
月娘睜大了眼睛,她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走向那對男女,旁邊的婆子連忙來攙扶,但被她擺手推開了。
“大姑姐?是大姑姐嗎?”她向那年輕女子伸出手。
那雙蒼白顫抖的手,被年輕女子輕輕握住,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月娘,是我。”
“這些年,辛苦你了,月娘,”那女子輕輕摟住她的肩膀,她一如當年風華絕代,身姿輕盈挺拔,“也辛苦弟弟了。”
那一夜,蘇雨眠将自己的丈夫也就是前世的大師兄介紹給了這兩個唯一在世的親人,蘇景文心中心結解開,原來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蘇雨眠已經将他認作了弟弟。
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兩人特地從極北之地趕回大厲,為唯一的兩位親人送别一場。
在江南下了第一場雪的時候,八十二歲高齡的蘇景文安詳故去,十日以後,月娘也離世。
蘇雨眠離開江南的時候想着,曾經以為大道再大,也容不下兒女情長。當年重生的時候,立誓大道獨行,想去往山巅最高處。結果,她蘇雨眠還是蘇雨眠,放不下那世間的兒女情長,當不得那山巅處的修道之人。終于在這一日,自己與曾經的自己和解。
蘇雨眠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