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活一世,蘇雨眠本來以為自己會一心向道,做宗門裡的第二個引仙,大道獨得,小天下人。
以為自己能避開與師尊季遠的恩怨,不再拘泥身外一點得失,而得人間逍遙。
以為自己再也不用去劍門關的城頭,日複一日地守城殺妖。
以為自己能活地比前世更好,去往更高更遠處。
可是兜兜轉轉一圈下來,自己還在這人間,還喜歡這人間。
前世的時候,她獨自坐在城頭上,不是練劍就是殺妖,隻有在一點點空暇的時刻,她會興緻盎然地拿起筆,開始寫話本,這是她在劍門關唯一的消遣。在這裡的人,登城殺妖,下城飲酒,日日如此。
蘇雨眠不願成為他們,所以拿起了筆,以想象中的自己,開始寫話本。話本裡的自己福緣冠絕一洲,不但資質極高,修行路上一日千裡,而且仰慕自己的男性修士極多。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想着這本話本也就隻有自己能看見,若是不寫的這麼不要臉,都對不起自己擠出練劍的時間來寫話本。
小師弟宋清玥、門派首席蘇琅、從未見過卻聽說過的劍仙白長賀,統統安排上。
對了,師尊一直對自己不好,還派自己來劍門關曆練,那必須在話本裡要好好教訓一下師尊!
後來人類與妖族的大戰徹底爆發,戰争的殘酷超出所有人的想象,每天都有人族修士死在城頭,别管是不是天生劍骨,隻要能活下來,才能成為劍骨。
無數的人族強者拔劍下城,無數劍修殺的本命劍崩碎,後繼修士皆是身死道消,死後來屍體都沒有。
即使是重生以後,蘇雨眠依然會記起那時候的慘烈,在醒來後渾身顫抖。她還記得自己死的慘烈,周圍屍骸遍地,她的四肢盡數被折斷,過了許久才死。所以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她已經決定,自己死也不會回到那個地方,那是噩夢真實存在的地方。
娘親曾哭着問她,天底下那麼多人,為什麼偏偏是我的女兒不能回家呢。
其實在那時候,蘇雨眠也問過自己,天底下那麼多的修士,為什麼偏偏是自己不能回家?
那時候做夢都想回家,如今回來了,也隻是覺得回來了而已。
在秘境中那些年,潛心修煉,心裡卻想着另一個人。她以為自己會想念蘇琅,想念宋清玥,但其實,她卻想着那個在城頭上一直陪伴着自己,在最後的殺陣裡為自己拖延時間,争取一線生機的木讷的大師兄。
劍門關的城頭上無趣的很,身邊的師兄也是如此,可是人生的最後,這個男人還在拼命保護着自己。
而自己,在很多很多年以後才回過味來。她年少時愛慕着名滿天下的不世劍修白長賀,或者是千年難遇的天才劍修宋清玥,要麼就是容貌驚鴻的俊美蘇琅,但其實,最挂念的竟然是那個木讷的大師兄。
她這才急急出了秘境,按照前世的時間線來說,這時候已經是人界與妖族大戰的時候,大師兄一直替代師門站在那城牆上殺妖,現在必然是危難時刻。這一世,沒有她這個小師妹陪伴他,他應該會感到……寂寞吧?
離開秘境的時候隻想着,想要去見見大師兄。
這一世沒有遇見她,大師兄會寂寞嗎?
可等出了秘境才發現,原來她在秘境修煉的時候,清明宗已經與妖界的妖主打成了停戰協議,暫時不會出現像前世一樣的亂世場面。
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急切的心情竟然一松,久未歸家,就尋到了江南,來看看爹娘。江南的煙雨依舊,小橋流水,城中楓葉如火,映着張燈結彩的家。
離家越近,對家中父母愧疚更深。前世她總以為來日方長,卻未曾想到,年輕時的匆匆一别,竟成了永别,她慘死城頭,死而有怨。這一世,她心無旁骛,一心修道,回看來時路,方覺往事如風,當年的年輕夫妻,如今已是白發蒼蒼,垂垂老矣。
看到弟弟成親,父母高興,猶豫了很久,才想偷偷地看娘親一眼,就去往劍門關。誰知道母親竟然在路上痛哭起來,看到娘親如此悲痛,念着自己的名字,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
看到娘親喜極而涕的臉,才覺得他們真的老了。
前世怨恨師尊,不但阻礙修行,還把她派往劍門關,讓她慘死城頭,但重活一世,她才發現自己成不了引仙,成不了自己寫的話本中的女主,她仍然是她。這一世,師尊也變了樣,竟然能與妖主做下停戰協議,還了人間幾百年的太平。
從前世帶來的那些怨恨,在見到娘親的那一刻,也煙消雲散了。
在家中住下,并非本意,但看到爹娘蒼老的臉,也覺得很好。蘇雨眠也去見了月桃,當年月桃就不漂亮,如今雖然老了,但有了幾分溫柔,很是意外。
修士的丹藥不可與常人使用,蘇雨眠翻遍芥子袋,也隻找出兩罐靈茶,還有一些治療外傷的丹藥,留給月桃好好治治腿。
月桃拉着她的袖子,哭着說,還想伺候她。
蘇雨眠輕輕拍着她的手,最後将她蒼老的身體抱在懷裡,輕聲說着,好的好的,等你的腿好一點了,就來城裡的宅子,我的院子裡還是隻有我一個人住,就等你來了。
與秘境相比,此處熱鬧人間不适宜修煉,蘇雨眠幹脆就放棄修煉了。
她在自己的院落中,隻是栽種一些隻需要細微靈氣的靈植,想着到時候給做成丹藥,給父母和月桃補補身體。她還喜歡上了看那坊間話本,重生的時候覺得這種事情完全是浪費時間,才子佳人的那些話本于修煉于心境上,甚無益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