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溶月就這樣想着,此刻從車頂縫隙灑下幾束暖光,映在她琥珀色的眼瞳上,如山如水。此刻的心境,就像當初她出嫁時摸不着未來夫君的底細。将門獨女,父母經年在邊關,家中僅有貼身婢女和一個奶娘過活。錢财不斷,豐功偉績不斷往外傳,好不容易與父母團圓,僅僅半年,就要把她嫁給一個商賈人家,這聽得就讓人心疼。
“溶月是個好女娃,夫君家有錢興許過得不會太難。”就連在城門口買粗餅的劉婆子都覺得李家下嫁閨女。
可憐呐!
這男人啊,一兩個都是一條心。
有錢自己揣着,有情往外撒着,吃不着虧喲!而這春花似的小娘子,生兒育女後一輩子就鎖在深宅大院了。男人啊,有錢,吃醉了酒,回家打媳婦,口中嚷嚷一些辱節之話,真到了那時,李父雖想護,可李溶月早已失了心,一輩子,看着夫君迎娶小妾,小妾與她争嫡,家财萬貫夫郎自己獨占,分不得一點給她!店鋪越過越大,越賺越多,他就越寵愛她人,自己越就像個怨婦。抱着三四個娃娃,喪着個臉,就這樣過活了。
她不想做個怨婦,她隻想做自己。
開一家店鋪,哪怕賺的少,但足夠養活自己。這樣隻管出門看天色,回家不用看臉色。
她再也不想嫁人了。
就算柞水欄真有山鬼,把她吃了,她也不會怕。
她本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
在這亂世過活,本就艱辛。
馬車内女子安穩,馬車夫精心照料,馬兒石蹄踏上泥路,周圍飄着茶餅的清香,盡管下了小雨,在這青林之上,霧氣之下,人如畫般飛在畫卷。
此景,誰人不為之動容?
柞水欄這帶,更像是江都城的标志。李溶月嬌容不宜露面,但她能聽到周圍的對話,幾乎無人在讨論山鬼,難道是那賣馬人在吹噓?
“阿鬥?”她喚。
簾子隔着一層木闆,整體隻有窗戶大小。阿鬥聽到,随即将馭馬繩交給果子,轉身拉簾詢問:“小姐可有什麼事叫阿鬥?”
李溶月湊近,道:“先找一方閑地停住馬車。”
阿鬥疑惑:“小姐,是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何要停下?”他聽見外面的打在脆葉上的雨聲,“小姐是怕這雨水季嗎?”阿鬥猜測,“小姐不用擔心,柞水欄這帶常年潮濕,下雨最是平常,不會擾行人趕路。”
李溶月閉眸搖搖頭,使得雙髻上的紅珠钗叮鈴作響——
女子拍了拍阿鬥的雙肩,示意他往外看,“阿鬥你看,在這柞水欄,你見過他們的村子嗎?”
阿鬥問:“他們的村子……是有什麼不妥嗎?我看着挺玄乎的。”
李溶月歎了口氣,道:“這村子,城樓建在山面上,一攔接一欄,而在城樓底下,卻是架起了竹條編織成的地面。整個村子像是立在懸空中,而再往上延伸,你且看,那便是觀音的頭頂。”
阿鬥聽得李溶月一派說辭,往遠處看柞水欄這帶村子,的的确确建在雲霧中,仿佛神殿。阿鬥後背漸漸冒出冷汗:“小姐……您這是何意?”
李溶月接着道:“這帶村子不能這樣,他們在壓魂。”
阿鬥更加心驚:“小姐,您怎會知曉這等雜事?”
女子溫笑:“曾經有位修仙人告訴我,鬼神之道,是有人為。鬼不擾人,亦不會擾神,但如若明知不可為還要為,那便是神的不對了。”
阿鬥:“為何不是人的錯?”
李溶月笑笑:“世人大都信神。”
阿鬥點點頭:“小姐俺明白了。果子!找一方閑地停車。”
李溶月口中的那位修仙人,告訴過她很多玄乎之事,起初她是不信的,但奇事連連發生,她不得不承認,人生何以盡歡?隻是前路漫漫,一些抛頭顱灑熱血的先輩沖到前頭,鋪安甯之路罷了。這位修仙人,哪怕自己吃虧也要為别人付出。
他規規矩矩的行事,做一個良善的人,做好事不求回報。就連福娘贈給他一袋紅棗子,讓他給自己補補氣血,他覺得,如若自己收了紅棗子,自己的良心會不安。
馬車駛到一方靜地停下,李溶月再一拉車簾,遠處竟然出現一張熟悉的臉。
女子怔愣許久。
遠處的人……仿佛是明兮遲。
他的臉在雨水中顯得更加模糊,李溶月不敢相信他竟會出現在此地。她使勁揉搓着自己的眼睛,她怕自己認錯,不過,那的确是明兮遲。李溶月見他眸中帶着笑,目光溫和,在遠處溫柔的注視着她。
大概一瞬之久,明兮遲微微張口。
小仙士說了些什麼?
李溶月漸漸發愣,她看着他,皺着眉,焦急的搖了搖頭,而在遠處的雨霧中那人不解,以為她沒答應。
但她隻是沒懂。
沒懂他說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