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恕早上回到學校的時候,寝室裡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那幾名室友都玩得夜不歸宿,連段成材也沒回來,隻有一些雜亂的衣服和球鞋堆在角落,彌漫着隔了夜的汗臭味。
陳恕有些不适應這樣的氣息,他走過去把陽台玻璃門拉開半邊透氣,然後簡單清理了一下地上散落的垃圾,這才回到自己的床位,離早課開始還有一個半小時,他還能短暫打個盹。
然而疲憊到極緻,連睡覺也不安穩,前世的記憶紛沓而來,總讓他想起在江中溺斃的情景,漆黑的水流深處仿佛盤踞着一條神秘的黑蛇,那雙猩紅的蛇瞳正一動不動盯着他。
【你甘心嗎?】
甘心?什麼甘不甘心?
陳恕雙目緊閉,呼吸急促,他隐約知道對方在問什麼,可是不甘心又能怎樣,上輩子他争過也搶過了,命運從未因此眷顧過他,重來一世又能改變什麼?
那條黑蛇冰涼的目光如影随形,語氣蠱惑:【你不試試怎麼知道?】
不……他不想再重蹈覆轍了……一點也不想……
水流悄無聲息淹沒頭頂,帶來鋪天蓋地的窒息,陳恕拼命想從那片漩渦中掙脫,然而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隻能眼睜睜看着那條黑蛇靠近自己,一圈一圈順着纏繞上來,語氣低沉親密:
【親愛的宿主,你或許忘了我們之間的交易,假如不能給我找到足夠的痛苦,你就隻能回到冰冷的江底去重新當一具腐爛的屍體了。】
【故事才剛剛開始,先不要急着拒絕,如果你肯耐心等待,就會發現命運并非一成不變……】
伴随着黑蛇話音的消散,滿是陰霾的夢境也潮水般褪去,陳恕隻覺得壓住胸口的那塊巨石陡然被挪開,數不清的新鮮空氣瞬間湧入,嗆得人難受。
“咳咳咳咳——!”
他猛地翻身坐起,趴在床沿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仿佛要把當初在江底嗆的水全部都吐出來,過了好半晌才終于平息。
陳恕艱難喘着氣,隻覺精疲力盡,他強撐着從床上起身,一度分不清前世今生,直到看見晨光熹微中堆滿課本的書桌,這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寝室——
但沒人比他更清楚,剛才夢境裡那條黑蛇說的話都是真的。
陳恕緩緩撫上胸膛,感受着心髒的劇烈跳動,心想感情不是做題,熟記答案就能得到分數,他上輩子都沒能讓莊一寒愛上自己,這輩子又憑什麼?
“砰——!”
就在陳恕兀自出神的時候,寝室裡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高處摔了下來,連桌椅都砸得倒在了地上,他下意識看去,卻發現室友于晦正倒在地上痛苦悶哼,狀況看起來十分糟糕。
原來于晦剛才一直躺在上鋪睡覺,隻是因為床簾擋着所以看不見。他昨天不小心淋了雨,晚上回來就發起了高燒,偏偏昨天沒一個人在寝室,好不容易聽見陳恕回來的動靜,想開口讓他幫忙送自己去醫院,結果渾身發軟一點力氣都沒有,眼前一黑就摔下了床鋪。
陳恕立刻上前查看情況,拍了拍對方的臉:“于晦?!”
他上輩子這個時候正和莊一寒待在酒店,并沒有回到寝室,自然也就沒有這件插曲,現在活生生發生在眼前,這才想起室友于晦好像是發過一場高燒,因為沒人發現送醫太晚,差點把腦子都燒壞了,他父母還專門來學校鬧了一場,所以陳恕印象十分深刻。
于晦已經燒得神志不清了,本能攥住陳恕的衣角,把他當做救命稻草,蒼白幹裂的唇斷斷續續吐出一句話:“醫院……送我去……醫院……”
别人遇見這種事或多或少都會有些慌張無措,陳恕卻出奇冷靜,他飛快檢查着于晦身上有沒有什麼緻命傷、能不能挪動,發現對方隻是因為高燒燒得有些糊塗了後,立刻把人往身上一背,離開寝室往醫務樓趕去了。
正值早課高峰,許多學生都在等電梯,有人看見陳恕背着燒得渾身通紅的于晦沖出來,紛紛吓了一跳。
“哎!那個不是計算機學院的于晦嗎?他怎麼了?!”
“同學你們怎麼了,需不需要幫忙?”
他們的寝室共有十三層,隻建了兩部電梯,對于烏泱泱趕早課的學生顯然有些不夠用,停停走走等得讓人心焦。
“他發高燒了,我先帶他去醫務樓看看,你們幫忙打一下急救電話。”
于晦已經燒得開始驚厥抽搐了,陳恕沒耐心等電梯,幹脆朝着樓梯通道走去,有兩名學長怕他背不動,連忙跟在後面幫忙,一邊托着人一邊清路:
“讓讓!同學們都讓讓!”
“有人昏迷了急着去醫務室!麻煩讓一下路!”
寝室離醫務樓大概有十幾分鐘的距離,平常看起來不遠,但背一個沉甸甸的成年男子就很費勁了,哪怕剛剛下過雨,氣溫并不算燥熱,陳恕還是累出了一身的汗。
好在跑到醫務樓門口的時候立刻就有醫生幫忙把于晦擡了進去,另外還有一名老師負責留下來了解情況,那兩名幫忙的學長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末了指向身後道:
“剛才那個學生是計算機學院的,他室友發現情況不對勁把人背來了醫務樓……哎,人呢?!”
那名學長原本說自己隻是半路幫忙搭手的,具體情況還得問陳恕,結果一回頭發現人早就走了,連影子都沒看見。
陳恕把人送到醫務樓,立刻趕去了教室上課,這一節剛好是微積分,老師正在講台上用ppt教泰勒展開,他雖然有上輩子的記憶,但時隔九年有許多知識點都已經淡忘,隻能重新複習。
偌大的教室除了老師的講課聲,再就是輕微的鍵盤敲擊動靜,陳恕原本坐在後排用電腦認真做筆記,前排的一名短發女生忽然回頭看向他身側,壓低聲音遲疑問道:“陳恕,段成材沒有和你一起來上課嗎?”
陳恕指尖一停,實在不記得面前這名清秀的女生和段成材是什麼關系,隻能嗯了一聲。
那名女生蹙眉,有些擔憂:“他這學期翹了好幾節課,線上作業也沒交,再這樣下去就挂科了,我看你平常和他玩的比較好,你能不能勸勸他?”
她眼底的情愫悄悄流露,藏也藏不住,陳恕後知後覺意識到,原來段成材這種浪子也會有人愛,甚至有人勸他回頭。
陳恕當年也有過一段自甘堕落的日子,隻是那時沒有人在意他,也沒有人會輕聲細語的勸他回去上課,莊一寒是唯一将他拽上岸的人,他卻沒能站穩腳步,又堕入了更絕望的深淵。
陳恕原本不喜歡管閑事,但此刻不知怎麼的,莫名就答應了,盡管他的聲音聽起來淡淡的,讓人分不清是不是客套話:“我回頭勸勸他。”
“真的?!”
那名女生聞言立刻驚喜笑開,眼中的光芒像煙花一樣奪目,清秀的臉龐也因此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光彩:“陳恕,謝謝你呀,下次有機會我請你喝奶茶。”
陳恕點點頭,然後收回視線繼續用電腦做筆記,在女生轉身後,他從抽屜裡拿出手機給段成材發了條消息,問對方什麼時候回來上課,片刻後就得到了回複:
【昨天晚上喝大了,今天頭疼,估計上不了課,回頭再說。】
陳恕原本打了一行字,頓了頓,又挨個删掉,他果然不适合做勸浪子回頭的這種事,第一沒那個閑心,第二,有些人就算回頭其實也沒有路可走。
就在這時,手機又無聲震動了一下:【你昨天和莊大少怎麼樣?經理讓我找你,說給你發獎金,問你什麼時候過來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