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帶了個拖油瓶,祁白川落得有些慢,出手的劍飛到一半遽停,冰碴子撲了葉鴻赫一臉,又僵持着不肯往前再進一步。
葉鴻赫屏住呼吸,注視着劍身上的倒影。
少頃,長劍一顫,似乎是受到什麼指令,煞氣盡數鑽進鞘紋,轉了個彎,老老實實回去當墊腳石了。
“啪。”
劍身承着白靴落地。
祁白川抱着人,下颌擡的略高,自下而上望去,眉鋒延伸出的弧度狹長而利,如化雪時檐下冰棱,從半開的窗中映下屋内暖絨熾熱的火爐,明明冷到極緻,卻毫無狠戾可言。
他垂下眸,審視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懷中人一翻,薄唇微抿,沒吭聲。
半晌,才道:“禮物?你自己?”
“不不不,我可算不上什麼。”
蓦地從天而降,梅負雪也不覺得突兀,老老實實扒着人肩膀,視線往周圍掃了兩下。
“唉,還有其他人呢?”
葉鴻赫:“……”
冰絮凍的他渾身僵硬,他撐着身子看着那邊作态堪稱詭異的兩人。
見身邊人沒生氣,梅負雪坦然的調整了下姿勢,換了個舒服的靠法:“我等你半天你都沒來,原來是跟别人私奔了,還跑這麼個犄角旮旯的地,為難我呢。”
祁白川雙手很穩當,任由對方胡亂作為:“你不是找到了?”
梅負雪不可思議:“感情你真讓我滿葉家找。”
祁白川略過自己不成樣的衣服,意思很明顯:“我相信你的本事。”
梅負雪無言以對。
對峙無果,他将又将視線放在那邊,剛才落的匆忙沒注意,現在定睛看去,竟發現還是個老熟人。
“葉鴻赫啊。”
驚訝過後,他小聲咬耳朵。
祁白川微微偏頭:“你認識?”
“見過。”
梅負雪乍一看見這位葉家主還有點不好意思,“葉憬腦子有坑,你走之後我不小心把他打暈了,結果剛好他爹叫他辦事,我就隻能替他走一趟正堂。”
“然後?”
“然後……我就被迫上陣,順便诓了葉鴻赫一把,還把他二兒子氣的不清。”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但葉憬太傻了,我演的那麼機智聰明,難免他爹不會發現異常。”
“……”
這話引得祁白川陷入沉默,大抵是沒想到自己才消失不到半天,外面就能被這人搞出一堆事。
說話間,窸窸窣窣的碎裂聲傳來,頭頂的陣法裂出個口,陣内幾人一時間都尋聲看去。
經過了第一次的天降奇人,祁白川已經習慣了意外橫飛,沒有絲毫驚訝,平靜問道:“這又是什麼?”
聞言,梅負雪一拍手,眉開眼笑:“送你的禮物啊。”
這次不同剛才,震動剛起人已經被接住,秦修孤立無援,頭身颠倒,瞪着眼目眦欲裂往下砸。
葉鴻赫剛緩過勁來,一擡頭,就看見天上又掉下個人影,還是朝着自己而來。
頓時心覺不妙。
“葉家主!”
秦修聲音遙遙傳來,“幫我一把。”
葉鴻赫置若罔聞,被雷劈了般激的立即起身,動作不見絲毫拖泥帶水,硬是在電光火石間給對方騰出一方不小的空地來。
秦修:“……”
“嘭。”
巨響驟起,濺起一片塵土,連帶着地上深深淺淺的陣法紋路都扭曲變形。
祁白川兩手都在忙,抽不出空,梅負雪當即化身貼心棉襖,“刷”地擡高胳膊,拿袖子擋了下灰塵,還順手設了個小結界。
這一行為引得身邊人側目。
那邊秦修踉跄咳了半天,試了幾次都沒爬起身。
這陣法看着勢大,實際更甚,陣門不止一處,他們好巧不巧就選了最偏的那個。
紅光吞噬之時,梅負雪也不知怎麼想的,生死關頭還不忘搶他涵虛宗弟子令牌,他本沒放在心上,誰知一時大意低估了對方實力,被什麼玩意砸了當頭一棒,強拉拽扯脫離原先軌迹,二人一前一後就這麼心驚膽戰滑了下來。
他偏頭看了眼雙腳離地坦然安受的梅負雪,頓時如鲠在喉,身上氣的直哆嗦。
怪不得這厮一點都不怕,原來底下有人接應,反觀旁邊的葉家主,滿身傷自顧不暇,遑論扶他一把了。
“葉家主。”
秦修鐵青着臉轉向另一邊:“你為何在此?”
“這句話不該我問你嗎?”
葉鴻赫面色更難看,他已然認出了這是幾日前韓峥随行的弟子,“韓峥離去已有兩日,你為何要重返葉家,怕不是對我葉家有所企圖。”
“我涵虛宗弟子怎會觊觎一個葉家?”秦修呸了一口,被臉上的塵土嗆的直咳嗽,“你倒是惡人先告狀,我還未計較你們葉家幹的好事。”
葉鴻赫厲聲質問:“我葉家何曾虧待過你?”
“你葉家做了什麼心中有數。”
倆人架吵的跟打啞迷似的,罪魁禍首卻看的津津有味。
祁白川這次連問都懶得問。
“這個禮物喜歡嗎?”
罪魁禍首目不轉睛。
他颠了下手,霎時把人那張幸災樂禍的模樣給半途截胡了:“我要他何用?”
梅負雪不滿,睨眼過去:“知道這誰嗎?”
“誰?”
“你同門你都不認識。”
梅負雪嫌棄道,“你對家的,我把人引來給你剔除隐患了。”
祁白川點頭,不知是贊賞還是别的:“涵虛宗數千弟子,視我為眼中釘的不在少數,下次交由你一并鏟除。”
梅負雪:“……”
他“唰”地變臉,冷冷吐出三個字:“你做夢。”
另一邊二人争論半天沒争出結果,秦修有些不耐煩了,幹脆直言不諱:“若真如你所說,你葉家一個廢柴弟子身上為何會有瞬移的寶物,難道不是你事先安排好的嗎?”
“我事先安排?”葉鴻赫本能察覺到異處,但又不知具體情況,“我何時安排過這種事?”
秦修道:“好,那你給我解釋解釋梅負雪是怎麼回事。”
梅負雪?
葉鴻赫擰眉,在腦海中思索這個名字。
梅……
……
正堂内,往日恭敬安順的葉憬一反常态,鎮定自若,提起嗓子捋清話語:“我幼時外出雲遊曾遇一乞兒……”
……
乞兒……
他面色有些古怪,顯然是想起了什麼。
秦修見對方神色變化,不客氣道:“終于記起來了,你讓他誘我出來,不就是為了一網打盡。”
“此事非我所做,”葉鴻赫放平心态,盡量壓着性子解釋,“你口中所說的瞬移之術或許并非法寶,而是縮地千裡,以我的修為尚且無法實現,更何況梅負雪一個廢柴。依我所看,很可能是哪家老祖僞裝嫁禍于葉家。”
未料秦修聽見這話幹笑兩聲,嘲諷道:“誰家縮地千裡縮兩尺,直接縮跑不行嗎?”
葉鴻赫:“……”
不遠處的梅負雪:“……”
他一臉難以言喻的表情。
“而且照你這樣說——”秦修一轉身,伸手朝着某個方向一指,“他是個深藏不露的老祖?”
梅負雪:“……”
謝謝,老祖有點拉低我身份,我是個正兒八經的半仙。
葉鴻赫覓着手指方向看去,剛好對上梅負雪那張無辜茫然,寫滿“我不是,我沒有”的臉。
他:“……”
祁白川将人放下,然後瞟過對方靈力波動的小臂:“縮地千裡?”
梅負雪站的挺直,一本正經盯着前方,似乎前面有什麼極其吸引他的事:“哪有,是他眼瞎,我一個廢柴哪會這東西,我還指望你給我治好經脈呢。”
祁白川并無意外,應當對這個回答早已有所預料。
“等以後再說。”
這話聽着像是在敷衍人,但梅負雪又沒證據。
“那個……”見那邊二人目光全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以防被趁人之危他又往後縮了縮,悄聲又咬耳根,“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找人。”
對方攙了他一把,低聲回答。
“找什麼人?”
他不依不饒。
祁白川無言以對。
“噢。”梅負雪會意,默默點頭,小聲追問,“所以,咱們到底為什麼來葉家?”
“……”
陣内安靜了一瞬。
地上詭紋斑駁,忽明忽暗,襯的梅負雪的臉色有些捉摸不透,忽起的涼風吹起他鬓邊的發绺,露出那雙黑白分明的雙眸。
葉家一行看似随他而起,卻事事安排妥當,步驟有序,除了掉入陣法這個變故,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