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隊伍中部,一台以玄鐵打造的巨大囚車顯得極為醒目。
整個囚車内部空無一物,似是專為捉拿什麼人而準備。
遠遠看了眼這隊人馬前進的方向,沈行約霍地明白過來:這支隊伍極有可能是東夷!不偏不巧,剛好趕在這個時候,沈行約隐隐有些預料,等馬蹄聲漸遠後,他從樹上跳下,将摘來的刺果喂馬,依着前路,按辔緩行。
狗東西怕是要倒黴了。
踩着鈍厚的積雪,沈行約如是想到。
從兩人認識到現在,沈行約知道蕭拓其人是有點野性的,時常行事魯莽,不計後果,也該他吃點教訓。
可轉念一想,若真是他那大哥與東夷密謀害他,落在這夥東夷人的手裡,還能留他一條性命嗎?
想到這,沈行約迅速晃了下腦袋,止住念頭,繼而默聲提醒自己:他死不死的,與我又有什麼幹系?
好不容易從這群蠻夷手底下逃出來,難道再半路折返回去,自投羅網嗎?
更何況,蕭拓此行帶了二十餘甲士,就算要救,也輪不到他去獻殷勤。
馬兒吃完了刺果,沈行約蒲掉手掌上的些許殘渣,腳踩馬镫,利落地躍上馬背,馬蹄奔走,帶着他走入漸漸暗淡的暮色裡。
***
天色四合,陰冷的暗夜爬上天幕。
寂靜的王帳内,明燭孤燈一陣搖曳,呼延勃爾用生澀粗粝的語調,問出了那句壓在他心底的那句話:
“那一晚兵變,依照你的計劃,我早該死在那場變故中,不是嗎?”
呼延勃爾問完話,銳利的目光朝王座射去,老閻都無奈地歎息一聲,語氣反而帶着幾分诘問:“究竟為什麼?孤王做錯了什麼事,竟讓你們背棄我至此?讓你對我誤解至深,甚至于到這個地步?若是當年的事,孤王對你隻是利用,又何必幾次派人前去中原,尋找治愈你喉上刀傷的藥方。”
話到這裡,老閻都迎上他的目光,渾濁的雙目中湧動着複雜的情緒:
“呼延勃爾,孤王曾答允你的,沒有虧待你的部族、你的族人,我已竭盡所有,去彌補你和你的族人,更不曾背棄你我之間的承諾……”
“沒有、背棄承諾……”
呼延勃爾苦笑道:“将胡戎各部存亡,交付到、一個漢人的手上,這就是你說的,沒有背盟嗎?”
“巴裡贊他不是漢人……”
老閻都怒而拍案,沉痛道:“這麼多年,他為胡戎耗盡心血,難道就這麼不容于衆嗎?倒是你——這麼些年,你就沒有動過心思,想要稱王自立,想要背棄胡戎,與東夷為伍嗎?!”
呼延勃爾不再說話,老閻都又道:“今日,你率人馬殺入王庭,王帳外死傷那麼多人,難道是隻為,聽我這一句回答嗎?”
話音方落,帳内氣氛劍拔弩張,呼延勃爾聞言一聲冷笑,卻道:
“這不正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你老了,我也不再年輕,”
呼延勃爾與他相望,面露感慨之色,擡手指了指老閻都,他道:“你怕,怕會死在我的前頭,為了你的兒子,你将呼延部、視為心腹大患。為這一天,你等了這麼久,我又怎能不來呢……”
緩慢地說完這些話,呼延勃爾站起身,他不再有半刻遲疑,以咳聲為号,帳外蓦地沖進數十名甲士,頃刻間包圍住王座,為首者卻不是呼延勃爾的兒子,而是當時領任部族什長,部落之中地位不顯的呼延六。
因事起突然,一些準備倉促,可能來不及從中斡旋,所以呼延勃爾未有疑慮。
他最後看了老閻都一眼,兩人之間半生的恩怨,盡在這一瞬散盡。
呼延勃爾不願親眼見到老閻都身死的模樣,他緩緩轉過身去,朝帳門外走,燭影将他的影子拖得孤伶漫長。
***
月光升起的時刻,崇山峻嶺中,一發響箭蓦然騰空。響箭在深邃夜空中迸出一抹亮光,轉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密林一側,兩處架起的篝火旁,人群不時發出一陣嘈聲。
在騰起的火光中,東夷部衆這片空曠地帶架起巨大的木籬,圍出了一處獵場,囚車緩慢駛來,篝火的光亮照出囚車中的‘獵物’。
那是一個男人,被牢牢捆束住四肢,仰躺在囚車裡,車輪駛過的時候,男人擡起眼,銳利的眼眸在火光映照下熠熠閃光,像一隻蟄伏于暗中的獵豹,囹圄之中仍保持着高度的警覺。
嘎吱嘎吱的壓雪聲停住時,囚車在一處篝火旁停下。男人掙紮起身,兩手拄在囚車底部,撐着身子爬坐起來。
身後,一隻鐵锏在他背上猛地一戳,男人吃痛地短嘶一聲,因着劇烈的疼痛,身體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
刀鋒般的五官調轉過來時,眸底帶着幾分嗜血之色。
人群之中,身着蒼狼色獨袖大袍的男子定定看着囚車中押着那‘獵物’。
片刻後,巴浮擡手解下皮革護臂,并吩咐道:“給他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