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無相頓住，頸椎部位的一節節骨頭反擰過來，陰森的骷髅臉似在往外滲透鬼氣：“你說祂？”

沈行約點了下頭，黑無相空洞的眼窩一動不動，卻像在打量着他：

“掌管時間的神明。”

沈行約微微一怔，眼中的疑惑更深了：“燭九陰？”

上古傳說中，那個掌管鐘山，通體赤色，人首蛇身的神祗。

相傳，燭龍作為上古創世神之一，其身不死不滅，擁有‘其瞑乃晦，其視乃明’的特殊神力，掌管晝夜交替、四季變幻。

從上次撞上那妖物，對方看到他後脫口而出的反應來判斷，沈行約認為，自己和那個所謂燭龍應當是有什麼淵源。

而在此刻，他從黑無相口中問出了燭龍的身份，掌管時間？難道這與他的穿越有關？

沈行約不由得道：“我和祂……？”

“嗯，你的問題夠多了。”

黑無相扳動手骨，揮起道：“話帶到了，下次見。”

沈行約：“……”

黑無相轉身離開，撐着一副骨架，每走一段，又倏地消失，出現在更遠處。

沈行約定了定神，如他之前的設想一樣，他所處的這個時代，是一個神魔并行、怪異陸離的古朝代，可如果是這樣，為什麼這裡的人神妖魔相互間有所交集，卻又各行其事，并沒有秩序大亂？沈行約覺得，但其中肯定還有什麼作為制約，使之維持着某種秩序的平衡。

除此以外，究竟是誰派來黑無相，向他預報消息？

這其中可能還藏有更大的一層陰謀，甚至是涉及神魔兩派，但眼下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沈行約牽馬走過，朝身後的黑差道：“走了！”

二人騎馬離開破廟，行過一個山坡，一路向南。

半個時辰後，黑差突然加速攔上前來，橫馬截在沈行約身前：

“等等，你要去哪？”

沈行約也不瞞他，直白道：“去充州。”

“不可！”黑差當即道：“我已答應主上，留你在荥壩，等……”

“不可能，”沈行約道：“昨夜你也應下了，現在你的主上不再是蕭拓，而是我！”

黑差面色一凜，顯然是被他這話堵住了，臉上現出兩難，沈行約其實沒打算強留他，淡淡地扯過缰繩，語氣輕松道：

“自然，你不願意大可以回去，咱們非仆非主，我也沒指望你能跟随我，為我效命，你一路護送我至荥壩，途中種種，我很感激，至于去留，不作勉強，就此别過了！”

說完這些，沈行約不再看黑差反應，低喝一聲，控馬走了。

從渾北再回燕境，這其間已過去四月有餘，這麼長一段時間内，王朝易主，不論在朝在野，都将發生一番翻天覆地的遽變。

如今重新回到這片土地，大燕各州郡的情況，沈行約無從得知，所以目下之急，一方面是要往南深入，招募兵勇；另一方面，則是沿途搜集訊息，了解燕國真實的情況。

沈行約登上一座高丘，回望漠南，邊地駐紮的兵營隐在大漠戈壁之中，影影綽綽地連成一片。

來不及生出感慨，沈行約踹動馬腹，黑馬帶着他匆匆向前進發。

這一路上，沈行約且走且停，漸漸覺察出有些不對，荥壩邊地少有百姓居住，偶爾途經一兩個偏僻荒村，也都十室九空，杳無人迹。

日頭漸落，就快抵達靈沃時，他見到了一群逃荒的老者，沈行約從這些人口中得知，過去一年間充、晉兩州地動，又逢饑年，百姓流離失所，晉州當地的起義軍已形成規模。

近來數月，除了在與燕朝廷派來的軍隊作戰外，一直在邊地搶掠百姓，俘虜壯丁。

回想起從前在燕都時，那群朝臣的話，沈行約不由得在心裡暗罵了聲。

又行過十幾裡路，前方現出一個城鎮，沈行約在護城渠前下馬，改換衣衽發型，在守城衛兵一番盤查後，牽馬走入城内。

片刻後，他從城牆内一個狗洞翻出個包裹，把自己藏好的佩劍等物拿了出來。

這座城鎮規模不大，恰好處在充州與晉州的交界地帶，瞥了眼城門高懸的澤谷二字，沈行約回過身來，直奔城中驿台而去。

整個城鎮一片死氣，家家關門閉戶，街道兩側空蕩蕩的，偶爾路過一兩撥走卒商販。

可以看出，晉南起義軍造成的威脅還是很大的，時局動蕩，六畜不安，根本不像朝中那幾個重臣所說，什麼‘時和歲稔、兵戈暫緩’，統統都是幌子！

就在沈行約思慮重重時，忽聽得一陣鼓聲，緊鄰城樓的驿台外，城門打開一道口子，城外的難民頃刻之間全都湧了上來。

人群摩肩擦踵地相互推聳着，帶刀的衛兵在城門處拉開一道禁區。

在那禁區内，一聲尖厲的喊聲響起：“施粥了——！”

緊接着，人群如煮沸的熱水般，一時間瘋湧地朝那粥攤擠去。

叫罵聲、呼喝聲，混雜着襁褓中嬰兒的啼哭聲，不絕于耳。

沈行約皺眉，遠遠地立在人群之外，看向那中間搭着的一口大鍋，上頭浮着一層煮爛的菜梗，勺子一攪，透明的米湯中少有的幾粒黍米混動起來，氤氲的熱氣呼呼往上冒。

恰在這時，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在一隊随從的簇擁下，從城外而來。剛好被領粥的難民堵在了城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