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當道,禍亂朝綱,朝中賊子暗中勾連,竟設計将朕逐出京畿。所幸天命不負,時運轉圜,今日,朕的銮駕得以回朝,”
稍稍一頓,沈行約回眸一瞥,火光勾勒出他劍眉星目的俊美輪廓,分開一道淩厲側影,印在城牆上:
“怎麼?你等城官見了朕,還不跪拜相迎?”
他背影單薄卻挺拔,說話間,長袍下擺随風而動,周身散發着深不可測的沉穩氣場。
姚堅與孫隆等人交換了個眼風,聽過這一番話,非但沒有表現出如釋重負,反而更加感到棘手萬分。
且不說眼下境況有多危急,單單隻說一個朝廷,兩個皇帝,這簡直……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簡直是胡鬧!!
衆人一時愣住,根本不知該作何反應,沈行約也不追究,隻笑了笑道:“算了。”
“你們認朕這個皇帝也好,不認也罷,總之,一些事實,朕還是要傳達給你們——天亮前,那名内郡官便會逃回靈沃内郡,你們所犯之罪,違逆旨令,刺殺郡官,條條可都是重罪,想必不日之内,朝廷的緝拿令就會下達。”
孫隆等人:“你——!”
“别急,還沒完呢,”沈行約繼續道:“還有,發往華封、荥台二郡那兩封,也并非是什麼急援文書,而是朕将要征調全國兵馬,昭告天下,興兵讨伐奸臣的讨逆檄文!”
聞言,姚堅孫隆等人如遭當頭棒喝,徹底散了架,一個個面如土灰,眼底一片頹然。
推了下鏡框,沈行約望向衆人,唇角玩味地翹起:
“你們是一群造反的城官,恰好,朕也是名造反的皇帝……”
“總而言之,咱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不論從前怎麼樣,從即日起,擺在你們面前的,有、也就僅有這一條路——追随朕,興兵讨賊!”
“可、可是……”
孫隆憤怒地掙了下身子,仍是難以咽下這口氣焰:“可這條路根本不是我們選的,是你擅用詭計,設法逼我們選的!”
“不是嗎?”
沈行約輕歎一聲,無奈道:“朕記得,早就問過你們,諸位,不是早已經表明立場了嗎?”
孫隆聞言氣息一滞,被他的話噎了個瓷實。
此前,在議廳中,沈行約曾問過這些人,是否甯願冒着承擔違逆罪名的風險,也要堅決守城。
而那時,孫隆正是第一個站出表态的。
在這之後,沈行約就說了這樣一句飽含深意的話:
“看起來,現在隊伍已經很明顯了……”
隻是那時,賊兵突然攻城門,所有人的眼光都放在守城死戰上,根本來不及深想其他。
更早時候,沈行約令黑差跳出城門,向冒夜趕來的起義軍射發一封密信。
信中,不僅挑明了沈行約的皇帝身份,更允諾這夥前部義軍,隻要稍待時機,到醜時派出百卒佯攻城門,醜時過半,則可不費一兵一卒,将澤谷城池盡收囊中。
為從長遠計,他更在信中特意指明,請求前部将領傳達自己想要招納義軍入其麾下的懇請,隻要雙方能夠達成一緻,這夥朝廷多次派兵清剿的起義軍,就再也不是反賊,而是他日,誅殺逆臣的正規軍。
這晚,起義軍前部将領接到此信,也是半信半疑,但一路急趕,這夥人到得城前,大都疲憊不堪,确需暫作修整。
與其直接攻城厮殺,不如伺機行事,無非隻是多等幾個時辰而已。
這因如此,這才有了賊兵用攻城槌佯攻城門,其後又匆匆撤退的一幕。
密信發出後,沈行約裝作晉南逃難的文士,來到城署,指明要見姚堅一面。
他利用了姚堅為人猶豫不決,又是新官上任,與其他城官互不信任的這一點,立下守城承諾,借用天子劍,暫時取得了姚堅信任。
直至内郡官被關押後,這盤棋才真正地運作起來。
黑差扮做城署差吏,假意制造刺殺的情境,提早清掃掉後院種種障礙,放任内郡官駕車揚長而去。
至此,局面就已經定了。
城獄的人犯被放出,黑差分發給這群人每人一份銀錢,并告知他們,是在為當今天子效命。
這夥人本就走投無路,如今看到希望,自然不會有所異議,紛紛換上卒服,拿起武器。
黑差将他們分成兩隊,一隊沖上城樓,主要負責護衛沈行約的安全;另一隊則就近趕往城守府邸,将姚堅的家眷全部控制住。
盡管如此布設,可還有一個問題沒有解決——城中還有不足千名的衛兵。這群人皆聽命于城尉孫隆的調遣,除此之外,想要驅使他們行動,就還需要代表城署權利的官印。
而恰好,沈行約以向鄰郡請援為由,既将官印盜出,又順帶将事先備好的讨逆檄文與急援書信調換。
數名信差在夜色中奔出城外,奔向不同方向。
消息将随着夜幕落下,散播于充州四郡的每一個驿站,每一處街巷。
這其中,也包括澤谷城中,今夜的遭遇。
沈行約很清楚,作為一個無權無勢,又無兵無人的光杆皇帝,想要在短時間内發展起自己的隊伍,最為行之有效的法子,并非推心置腹,重金收買,拉别人入夥;而是空手套白狼,拖别人一起下水。
“行了!”面對衆人那如墜雲霧的複雜神情,沈行約掐算了下時間,迅速道:“時辰差不多,義軍就要攻上來了,朕欲移駕荥台郡,想請諸位一路護駕相随,想必,大家都沒異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