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今夜酒宴一事,已籌備得差不多,昨夜時,臣與鄭大人知會過了,今日會從陽首城内調來五千郡兵,一來用于調兵後,駒骊兵力空虛,補齊此地的布防;二來也可調精兵埋伏于王宮内,在宴會上保護陛下的安全。”
沈行約擡眼望着北風吹起。浩瀚晴日,天空一碧如洗,遠處光秃秃的山巒間,翠鳥啼鳴,隐約有了幾分綠意。
沈行約咳了聲,話音在這春光裡顯得格外清朗。
“張淼和彭幟已在路上了?”
“是,”徐阜答道:“靈沃與北地兩郡傳回的消息,兩位義軍統領已經上路,預計今日黃昏前便會抵達駒骊。”
沈行約點了點頭,手搭在欄杆上。
由陽首城中調遣的裨将到了,帶着五千兵衆,被王役領下去,安排值守交接諸事。
沈行約踱步回到殿中,徐阜又與他商量宴席上人員的座次安排,徐阜道:“陛下,臣是這樣想,既然孫将軍留守王宮,可作為陛下的近身護衛,在主位之側,這樣如遇突發情況,也可護陛下無虞……”
“不必,”沈行約道:“孫隆作為副将,前往北地作戰,張叱留下,參與宴會。”
這與他們之前所謀劃的完全不同。
徐阜甚感意外,怔了一下道:“陛下,您這是……”
“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侍者從兩人身旁躬身經過,沈行約随手撿了條帕子,擦了擦手說:“臨時做的調整,至于出戰北地的将領,朕已經選派好了。”
徐阜不解其意,朝他目光詢示,沈行約隻莞爾不答,似乎心情很好。
想了想,徐阜擔憂地道:“陛下,若張将軍也一同赴宴,為穩妥起見,宴席之上,最好還是安排些信得過的得力将士,作為護衛……”
“無妨,”沈行約道:“讓王役留下,領幾個人,在禦前護衛。”
初時在靈沃郡,王役隻是澤谷城中的一名倉吏,上次在華封一戰,看中他駕車的功夫,沈行約直接把他調到身邊,擔任禦者。平素不趕車時,便負責照料沈行約禦下的馬匹,因為人手不夠,還需兼管着王宮内侍衛值班、換防諸事。
徐阜還有些憂慮,沈行約卻淡淡一笑,手掌擡起,帕子朝他掌心一拍,轉身走了。
片刻後,軍營的校場上,大纛旗迎風飛舞。
沈行約在校場外督軍,詢問起荥壩叛軍的動向,孫隆答道:“陛下,斥候回報,今早日出之前,這股叛軍勢力一直沿靠近虞山、郊野的一條大路南下行進,進入山中後,叛軍不知所蹤,臣與帳下軍士推演,拟劃出了幾處可疑之地,猜測這夥叛軍可能在此出沒,若無攔阻,最快傍晚前夕,便會抵達荥台。”
沈行約點了下頭,孫隆又道:“陛下,臣已集結一萬兵士,部伍嚴陣以待,隻等您一聲令下。隻是,在此之前,還請陛下告知此戰誰為統帥,以便早時完善戰略,早做部署。”
沈行約神情肅正,望向遠處,道:“此戰,由你擔任副将。”
孫隆當即跪地領命。
沈行約又道:“至于統将人選,朕已有屬意,稍後你等到軍營議事,就都見到了。”
孫隆起身,現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沈行約沒有同他解釋,徑自走過校場,又親自去了趟軍中專門負責鍛造刀劍武器的冶鑄作坊。
晌午前,他隻身一人回了寝殿。
見到蕭拓,手中東西直接甩過去:
“戴上試試。”
沈行約離開後,一整個上午,蕭拓坐在案旁一隻圓凳上,支着一膝,手指撥弄着案上的行軍棋盤。此刻見他回來,蕭拓僅憑聽覺,如有預判地擡起一手,手腕旋動,穩穩接住他扔過來的東西。
置于掌心來看,竟是一副面具。
“打這東西做什麼?”
蕭拓随手拿起,将那面具舉至眼前,視線透過目孔看過,語調中隐約帶有一絲暧昧:“又想玩什麼花樣?”
沈行約:“……”
沈行約一時簡直無奈,抓起案上茶盞喝了口,和他道:“你的身份,暫時還不能讓外人知道,戴上這副面具,你去替我統兵打仗,等會和我去軍營一趟,定一下作戰計劃,準備準備,午後出戰,晚點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
蕭拓表情索然,走到他身前,面具推還回來,示意他為自己戴上。
沈行約瞥他一眼,站起身,為他戴好。
玄鐵鑄就的漆色面具,如刀刻般棱角分明,卻恰如其分地遮掩住了蕭拓眉眼間淩厲的鋒芒。
挺拔的鼻梁下,露出的下半張臉削瘦硬朗。
沈行約一時失神,眸中微動。
面前人俯身過來,在他唇上親了一下。
蕭拓穿起戰甲,外袍上滿是塵土味。
昨夜的翻雲覆雨,床笫間的交歡,沈行約也沒怎麼注意。
今番思量起來,料想這家夥從相隔千裡外的王庭,南下尋他而來,路上不知經曆了多少險阻。
渾北草原春日裡揚起的風沙,随着他跨越重山複嶺,穿過茫茫大漠,最終到得他面前,變為了他戰袍細褶裡的一粒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