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拓深吸了一口氣,側過臉去,顯然也在盡力克制情緒。
這麼些年,他待兄長如父,甚少有過忤逆攝提格意志的時候。
唯一的一次,還是在沈行約初到渾北,兩人再遇,那時,蕭拓拿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隻為換他一個活命的機會。
當時攝提格問起,蕭拓隻以故交之名搪塞了過去。
而這一次,蕭拓不僅親口承認了兩人的關系,竟連的部落的禁忌鐵律全都抛諸腦後,什麼都不顧了。
一意孤行,執意要同那個中原男人在一起。
攝提格被氣得眼前一陣發黑,耳畔嗡嗡作響,更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那個中原男人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
以至于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弟竟然會神志不清到這種地步!
“我和他的事情,三兩句解釋不清。”
蕭拓低下頭,喉間滞澀,低聲道:“總之……我不會和他分開。”
攝提格聽了這句話,蓦地氣極反笑,恍惚之間,身子一傾,幾乎要被他氣昏過去。
蕭拓忙上前,将他扶住,又被攝提格擡手推開。
緩了一會,攝提格審視的目光落在蕭拓臉上,沉重地道:“燕國的情況,我多多少少也聽到些風聲……”
兩人正對,攝提格的聲音帶着少許怒音,回蕩在寂靜的大帳内,冰冷而不帶一絲感情。
“你想和他在一起,哪怕你可以做到什麼都不在乎,可是攝赫,你有沒有想過,若有一日,大燕與胡戎交戰,你要站在哪一邊?你還能心安理得地和那個中原男人厮守?放任不管族人的死活嗎?”
蕭拓巋然不動,像尊雕塑般地長久跪立,默不作聲。
低垂的眼眸中,顯出一種近乎冷漠的固執。
說到這,攝提格苦笑了下,搖頭歎道:
“是,二哥了解你,區區族人的生死,在你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可要是,那個人……是阿桑呢?”
蕭拓眸中動容,下意識擡眼,看到攝提格望過來的深沉目光:“又或者……是我,攝赫,你會坐視不管嗎?”
日光透過天窗,沉悶地灑在兩人身側,帳内氣氛壓抑而又窒息。
蕭拓深深低下頭,眼中閃過一絲落寞。
攝提格走後,他将自己關在營地,整整一天。
時間靜悄悄地流轉,夤夜時分,營帳内一片漆黑,唯有中央的窗頂處,落下少許的幽光。
蕭拓和衣而卧,躺在一張窄榻上,目光平視,看天窗外,閃爍不定的點點星輝。
無意識地擡手,摸到虎口處空出的一塊,原本的扳指,在分别前,被他戴在了沈行約的手上。
熟悉的觸感一時改變,蕭拓隻覺得不是很習慣。
不知是想到什麼,他又猛地坐起,從案旁一陣翻找,紙筆找出來,忽地,耳畔又響起攝提格臨走前,說的那句話:
“即便這些你都能放棄,你不在乎,可你就能保證,那個中原男人,他也不在乎這些嗎?”
入夏的微風吹過,風中帶起細小的沙塵,幹燥而清冽。
盡管已至五月,遠處的草場仍現出青黃的雜色。連日來,豔陽高照,渾北草原上,一場幹旱正無聲無息地持續着。
成群結隊的牛羊漫步在草坡,由王庭貴族帶隊,各部牧民開始了正式的轉場。
蕭拓所在的益善大營,距離六鎮周邊,種植糧食的農牧混合帶稍近。也正因此,他是部落中最後一個朝西邊牧場轉移的。
臨走前,蕭拓騎馬到胡漢交界的南部田間看了一眼,接連暴曬,種植的幾種谷物長勢很差,看這樣子,今年未必能成活。
遼闊的天際,一隻黑隼飛過。
而據此千裡的燕地,晉南一帶,卻已經持續了近一月的雨水天氣。
沈行約這兩日剛處理過構縣的事情,恰逢黑差從華封趕來,并帶來了懷鋒在華封郡作戰的消息。
“華封郡已盡數攻下,燕廷那邊有所動作,早在最後一城攻破前,就已經封鎖了峪關。”
黑差道:“陛下,懷鋒在充、幽兩地邊境屯兵,隻等您的指令示下。”
沈行約算了下日子,也差不多,便道:“讓他先等着,照常練兵,先不要越境與燕兵交戰,對了,華封郡那邊現在是誰主事?”
說起這事,黑差這才想起,自懷中掏出一物,呈遞上去:“陛下,臨走時,姚堅要我把這個轉交給您。”
沈行約接過來看,裡面是姚堅向他彙報治郡的情況。
按照先前沈行約的囑托,攻下華封後,由懷鋒主掌郡内兵事,負責兵防諸事。姚堅暫代郡内長官,管理當地的商農經濟。
沈行約看過一遍,想着交給姚堅打理華封郡,自己也算放心。
奏章放下,外面有人禀道:“陛下,小的們在排查構縣百姓時,有個人說自己身份特殊,這幾日哭着喊着,說一定要見您。”
沈行約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