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約聽得不勝其煩,便在衆人争執不休時,給黑差使了個眼神,悄聲走了。
少時,他來到城中安置傷兵的大營,看了眼傷員的情況,走出營帳,身後,一個負責後勤的統兵跟出來禀道:
“陛下,經過這兩日醫治,營中不少輕傷的兵員,已經能下地活動了,隻是……咱們的藥品不足,又缺少人手,一些重傷的傷員情況始終不大好,您到的當晚,彭将軍轉醒了一次,在那之後,還一直昏迷着……”
沈行約點了點頭,面色沉吟。
這時,梁猛拄着拐杖,被手下攙扶而來。
梁猛身上幾處捆着傷,挪步向前,屈膝就要跪拜,沈行約忙讓人将他扶起,示意不妨。
梁猛道:“陛下,末将在帳中聽到,軍中戰鼓停了好一會,可是行軍遇到了什麼問題?”
見沈行約踟躇不答,一旁,幾名兵将愁眉不展,梁猛心中已猜到大概,便道:“末将無能,唯有一命以報陛下,隻要陛下有用兵之處,不論生死,末将都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
說罷,梁猛目光深切地望過,擡手握拳,以表決心。
沈行約看他傷得也不輕,因心系戰況,這兩日才剛緩過來些,便說了些寬慰人心的話,讓他好生修養,等養好傷,再領兵出戰不遲。
回到議廳,方才還吵嚷不休的衆人全都安靜了,沈行約坐下喝了口茶,問道:“議出結果了?”
經他一問,将領們都想搶先回話,一人一句,七嘴八舌,廳内頓時喧鬧如沸。
沈行約皺了皺眉,杯盞擱在桌上,發出一聲不大的響聲:
“全都住口——!”
他讓軍師先禀,餘下主将,按其先後順序說了一遍。
在衆人谏言時,沈行約靜默下來,在行軍桌旁一陣蹙折,末了,他将衆人的提議彙總,選了個較為折中的法子。
“先攻打北處的一城。”
沈行約給出了攻北邊城池的理由:“兩軍對峙,敵兵殘部駐守在城對面,想必消息已然傳到内郡,援兵将至,這會再打,更不易攻下。”
與其這樣,不如先攻取北邊鄰城,打對面一個出其不意。
而且,一旦敵兵大部來攻,隊伍北上之時,可以憑借地勢的優勢,占據視野,随時都能做到帶兵回援。
他的想法與其中一軍師不謀而合,其餘衆将聽過後,思索少許,也都沒了意見。
沈行約便即刻整軍,全力攻打北邊的鄰城。
大軍發出,沈行約立在城頭,觀望着對面的動靜。
按照他的推斷,益陵内郡的兵力馳援一到,随時有發兵攻城的可能。因此,盡管大軍已經向北拔城,可沈行約仍不得片刻歇息,在腦海中一遍遍預演接下來的戰事部署。
在焦急的等待之時,城下,排成長隊等着施粥的難民之中,突然響起騷動。
一人仰面倒地,破碗摔在地上,不住地轉圈。
其餘百姓尚不知發生了什麼,便見倒地那人口中溢出白沫,抽搐了兩下,便不再動了,直至慌亂的人群中,有人發出凄厲的驚呼:
“死了——!”
“死人了!餓死人了——!”
百姓驚惶的喊聲傳遍城内,親眼目睹了同伴的死亡,恐懼就像疫瘴般地,迅速在人群之中傳開。
懷着對生存的強烈渴望,這些餓極的百姓竟然铤而走險,一窩蜂地沖上前,争搶粥棚,圍着棚下滾燙的熱鍋一陣推搡,任憑看守的兵将如何維持秩序也都無濟于事。
沈行約在城上看得真切,當即下令,讓手下強制武力鎮壓。
他清楚越是這種時候,就越不能亂,否則城内一亂,底下的兵将得知軍中缺糧,軍心動搖最易出事。
許久後,百姓的咒罵聲才漸漸停了,可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仍有人在低聲念怨。
這份怨氣,在領到軍中的赈濟粥後非但沒有消散,反而愈加強烈。
所謂的赈濟粥,不過是一些喂馬的野菜,加之強行從軍中省下的幾口黍米。
看着那清透的米湯,以及上面飄着的幾片菜葉,領到的人甚至顧不得燙,仰頭一口飲盡,連點殘渣都不剩。
然而,這麼一丁點東西并不足以充饑,城中的百姓更不能理解,為何軍中存糧,卻獨獨不能分給他們一口。
百姓們敢怒不敢言,隻能将這怨氣對準了城上,憤恨地低聲咒罵道:“狗皇帝!”
幾乎所有人都以為,城内百姓食不果腹,而率部攻城的首領皇帝過着饫甘餍肥的生活。
可事實卻是,從昨夜直到此刻,那兩口行軍的幹糧是沈行約唯一吃過的東西。
出來這麼久,沈行約早已經習慣了,在外領兵打仗,少不了饑一頓飽一頓的時候。
偶爾,戰事拖上個幾天,整整一日不吃不喝也是有的。
日影稍稍傾斜,沈行約終于等來了哨兵的消息:
“報——!”
“陛下!北城已拔!守城敵将未做抵抗,直接放棄了城池,正往内郡集結兵力!”
沈行約追問道:
“搜過城了?可有留下些什麼?!”
“禀陛下!城内發現了一隻小糧倉,還剩下一個底兒的黍米,應當是敵兵撤走時,來不及裝帶,就留在了城中,此刻,咱們的将士正在往外運糧!”
沈行約沉思片刻,立馬意識到不對:
“先别急着運糧的事,快!讓趙駐留下人馬守城!其餘大部即刻撤回!”
他從情報判斷,敵兵這架勢,怕是有仗要打了。
那哨兵覺得可惜,遲疑道:“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