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捂着被拍痛的腦袋,不滿地抱怨起來。
楊翠芳雙手叉腰,氣勢洶洶:“你說幹嘛,身上這麼髒還一直扒拉你小妹,她衣服你洗嗎?!”
她長着一張瓜子臉,可眼睛卻是狹長上揚的吊梢眼,面相刻薄,眼中又閃現着精明。光憑這一句話,便能證明她是個潑辣的性子。
不過言語中都帶着維護眠春水的意思,這也腦海中的記憶重疊了,這位嬸娘心是好的。
“二嬸娘好。”眠春水甜甜一笑。
楊翠芳的注意力便被她吸引了,憐愛地伸手捏了捏她的臉,“哎呀呀,咱們春水終于清醒啦,瞧着這可憐模樣,真叫人心疼!來,這糖你拿去吃。”
她從圍兜裡拿出一顆紙包裝的饴糖,放在眠春水的手心裡。
春水開心道:“謝謝嬸娘。”
緊接着,眠興忠和張祥蓮也湊過來了,拉着她說了很多話,兩個叔叔站在一旁聽着,眼裡都是笑意。
聊了有一會的功夫了,眠雲開從廚房裡出來,叫道:“水水啊,爹給你燒好水了,什麼時候洗浴啊?爹幫你提水到澡房。”
眠春水應道:“我一會就過去。”
“我也要幫小妹提!”眠知非一溜煙跑進廚房,幫忙将熱水打進木桶裡。
文桂芬找好衣服幫春水拿到澡房挂好,聽見鬧聲便趕過來了。
眠興忠瞧見她,低下頭思考了一會,沖她道:“春水娘,等一會水水洗浴完,你從廚房拿點臘肉和酸菜,帶着水水去程家一趟。這次水水是程家那小子救上來的,怎麼也得表示一下。”
“好的爹。”
程家小子?
眠春水搜索腦海裡的記憶,好像是有這麼一個人,從楊翠芳和二嬸娘的閑聊中得知的。
程家不是春山村本土人,是從外地逃荒過來的,最後在村尾靠近清榮河的一塊荒地上安了家。
程家人逃過來的時候骨瘦如柴,身體早就虧空了,沒兩年便相繼離世,留下一個十五歲大的孩子靠打獵和種田為生,這孩子便是程宿。
本來十五歲在這邊已經算成年了,不會有太大的生活壓力,壞就壞在程宿是個啞巴。
聽說是天生就啞的,治不好。這就讓他無法與人正常溝通交流,所以很多時候都是行隻單影,靠着手藝養大自己,如今已經十七歲了。
春山村裡本來就有個癡傻兒,如今又多了個啞巴,便有人暗地裡偷偷給他倆按了個稱号。
女癡男啞。
眠春水洗完澡出來,去柴火竈邊烘幹頭發,便提着兩塊臘肉跟着文桂芬去程家了。
此時已是傍晚,廣闊的天邊卷起一簾紅霞,黃紅霞光越過春山,灑滿這座小山村的各個角落。
走過一條綿長的田埂,稍一偏頭,便能看見懸于天邊的夕陽近在咫尺,仿佛伸手就能抓住。
春水伸出手,霞光便穿過她的指間縫,晃得人眼花。
“水水,快上來,咱要快去快回,不然天晚了看不清路。”
文桂芬踏上泥巴路,轉身一看眠春水還在田埂上伸出手不知道在看什麼,就出聲催促她。
“哎,來了。”
眠春水三兩步跑過去。
走了一段路,漸漸的能聽見河水流淌的嘩嘩聲,遠處還時不時有幾聲犬吠,不知是哪家狗又在鬧了。
站在程家院子門前,文桂芬上前拍拍門,朝裡面喊道:“程宿呀,程宿,給嬸子開開門——”
等了一下,裡面沒有動靜,文桂芬正要繼續拍門,門卻吱嘎一聲開了。
程宿的手還搭在門栓上,深黑色瞳孔不動聲色地打量二人,疑惑中帶着一絲詫異。
眠春水也同樣打量他,隻不過是光明正大地看。這人的臉輪廓分明,劍眉星目,眉眼間透着一股堅毅勁,個頭很高,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仔細一看的話,還能從修身的衣服上看見若隐若現的肌肉線條。
整體來說,雖然沒有頂流男明星那麼誇張,卻也是俊逸出衆的男模長相了。
文桂芬知道他不會說話,自顧自地道明來意:“今天多謝你救了我們家水水,這是我們自己做的酸菜和臘肉,你一定要收下!”
程宿抿了抿唇,搖搖頭拒絕了,退後一步打算把門關上。
“等等,你……收下吧,不然我們心裡過意不去,”眠春水急忙喊住他,忽然眸光一閃,轉變語調,狡黠開口,“我們現在拿不出多麼珍貴的謝禮,隻能送點簡單的菜肉,你不會是看不起這份禮吧?”
程宿當即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着急得雙手胡亂揮舞起來,企圖向兩人解釋他不是那個意思。
眠春水噗嗤一笑,取下文桂芬手裡的酸菜,一同自己手上的臘肉都堆到他懷裡,“我知道你不是那個意思,所以你就要接下我們的謝禮嘛,哎,不許推回來,是不是嫌我們送得不貴?”
同一個招式梅開二度,程宿依舊被唬住了,隻好收回手,抱着肉菜朝二人鞠躬。
眠春水也朝他鞠躬,真誠的說:“謝謝你救了我。”
程宿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在他看來,救人就是舉手之勞。
等母女兩人離開了,程宿才反應過來,方才這眠春水言語如此伶俐,她似乎不傻了。
關上門,他抿抿唇,嘗試發出一點聲音,用盡全力,聲道還是像有一塊厚厚的屏障,阻礙字音跳脫牢籠。
胸口起伏劇烈,低垂眼簾,眸中的光也暗了下去,依舊是無用功。
他想歎氣,卻連氣聲都難以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