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人類部族也讓她無法割舍,人與人的聯結也是很奇妙的東西,跟野獸很難達成類似的聯結。裘英也曾經混在鬣狗群裡生活過,狗朋友會關心她有沒有餓死,給她分享食物,會擔心她因為沒有毛就凍死在雪夜裡,而在暴雪來臨的時候,不遠萬裡找到她,靠在她身邊,跟她一同取暖……
那種原始的聯結也很溫暖,與人的不同。
狗朋友不會因為你丢掉了死去同伴的屍體就憎恨你,又在對你說出仇恨的話以後,來找你道歉。
鬣狗們隻會為同伴的死哀鳴,然後繼續為下一個獵物和下一次明天而奔波。
狗朋友也不會費盡心思揣測你的喜好,然後将自己裝扮得完全不像自己,來到你面前,小心翼翼地讨你歡心,又在沒能成功引起你的注意後,惱羞成怒。
狗朋友的感情很純粹,有些人更向往純粹,但裘英并不覺得這兩者有什麼高下之分。
憎恨是一種很高級的情感,愛與恨交織的感情更是比四季潮汐還要複雜得多的東西。
裘英喜歡複雜的東西,複雜帶來深刻,而深刻又帶來蓬勃的生命力。
她偶爾懷念從前的自由和純粹,但對于人類給予她的愛憎,她也同樣甘之如饴。
如果一定要用一種顔色來概括這種感覺,那在裘英看來,就是綠色。
大地孕育生命,而後生命産生聯結,一切複雜便從此中誕生。
裘蒙此時的眼神就很複雜。
裘蒙這個家夥,打一出現,裘英就覺得這家夥很複雜。
剛撿到的時候,還是人參的形态,暈倒在邪祟巢穴裡,她本來是想帶回家種起來,看看能不能多長幾顆,沒想到種進土裡以後,長出一個七八歲的小孩。
裘蒙化成人形的那天,下着暴雨,據他自己說,是因為暴雨天對他來說很滋補,喝飽了雨水以後,他就從原先昏睡的狀态醒了過來。
裘英那天深夜還在處理族内的事務,處理到一半,出來透透氣,然後就看見黑黢黢的庭院花圃裡平白站起來一個矮墩墩的人影。
她還以為是哪個膽大包天的賊,上去就直接一巴掌将人腦袋按進了地裡。
剛按下去,她就覺得不對,這肯定不是個人,因為這東西被她按在地上以後,直接鑽回土裡去了。
那天裘英專門打了個燈籠在那塊照了半天,什麼也沒照出來,那天她後半夜睡着了以後夢裡都是長着人腦袋的大泥鳅,給她惡心得夠嗆。
那之後又過了十天,裘英仍然是深夜才到家,站在門前與海波東說話的時候,就眼睜睜看着地裡再度冒出那個冬瓜一樣矮圓的人影。
這次裘英學聰明了,她一把揪住那人的頭發,再讓海波東拿燈籠照。
小孩眼裡分明滿是驚慌失措,在他們兩人之間看了幾圈後,卻突兀地對她揚起一個微笑來。
一個非常生硬的,充滿了讨好意味的笑容。
那會兒裘英就覺得這小玩意實在是複雜。
都還沒學會說話,先學會怎麼笑臉逢迎了。
他甚至能看出來,她跟海波東哪個更有話語權。
裘蒙的眼神一直都給她相似的感覺。
從初見到現在,都是。
就是那種看起來姿态很低,仿佛搖尾乞憐,但其實比誰都更想要得到垂青的眼神。
初見的時候他祈求垂青,可能是為了活下去,那現在呢?
在祈求什麼?
祈求她的青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