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英半眯着眼,像是假寐,男人分不清她是睡着了,還是不想說話,于是輕聲呼喚着,靠近了一點。
“嗯?”
裘英應了一聲,眼簾掀起。
“怎麼不說了?”
男人語氣裡倒也不見催促質問,像是随口提起一般,“阿姐累了嗎?”
裘英默了一默,才語帶自嘲似地開口,“人都是不适合學刀的。”
“學得好的,會想我怎麼就不能更強一點,怎麼就不能從災難手裡救下我在乎的人,學得不好的,會想早知我如此不堪,倒不如早早死去。”
“人學了刀,掌握了力量,就會覺得自己有了更多的責任,學得越好,力量越強,責任越大,痛苦也就越發不堪忍受。”
“隻有那種……見了強者便嫉恨,恨她憑什麼能夠得到比我更好的師承,恨她憑什麼擁有比我更好的天資,即便受了恩惠,也時時刻刻想着,她幫我,是不是看不起我?這種連他人是好意還是虛情都分不清的畜生才最适合學刀。”
“爪牙本來就是野獸才需要的東西。”
裘英吊着一口氣,說一句,停一下,斷斷續續說完,又自嘲似地笑笑,“你就當我不想教你們學刀,故弄玄虛的吧。”
說完,她半閉着眼,沉默了一會兒,在枕頭上找了一個舒适的位置,又閉上眼,像是要睡去。
屋内安靜片刻,裘蒙的視線描畫着女人的眉眼,像是能把那張面皮上的每一絲紋路都拓印在腦海裡。
其實,不用裘英多說,他也知道裘英是怎麼想的。
裘英自己也許不知道,她的眼神時常不加掩飾地袒露她心底的一切。
早在很多年前,他提出想要學刀的請求的時候,她低頭向他看來,那個眼神除了審視和不贊同以外,還帶着一點無奈的憐憫。
對上那個眼神的時候,他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
說來有些難以啟齒,他的阿姐憐憫他選了一條并不輕松的道路時,他那時想的卻隻是面前人如此強大,隻要讨她歡心的話,她一定能夠庇佑他長大。
思緒在過往的景象當中浮轉了一圈,男人不自覺地微笑起來。
他俯下身去,拉起裘英的手,貼在他自己的額前,“阿姐真過分……”
這種時候提起那些往事,不就是想讓他愧疚,想讓他自己放棄今天這出無聊的把戲嗎?
他可是把跟阿姐的那些回憶看成自己這輩子最重要的東西的……阿姐也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有意提起這些事的吧?
真過分……
雖然,他今天做的事也确實很無聊就是了。
于是,男人微笑了一下,徹底放棄了僞裝。
“我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阿姐是怎麼認出來的?我和裘雨,差别有那麼大嗎?”
裘英還沒睜眼,就感覺到男人的臉印在她掌心,寸寸挪動。
裘英聽見自己歎氣的聲音,“為什麼要做這種事?他在你眼裡就那麼好?”
“阿姐怎麼都不回答我的問題?”
裘蒙将她的掌心貼在臉側,嘴角微微下撇,語氣頗有些哀怨。
裘英這時才睜眼看他,“因為你想照顧我……你知道如果是裘雨在這裡會怎麼做嗎?”
裘蒙頓了頓,微微皺起眉,“會怎麼做?”
“會想盡一切辦法,讓我喝下他的血,無論是騙也好,強行灌進去也好……”
裘英語氣淡淡,眉宇間卻不自覺地緊繃,說完還不自覺地歎氣。
裘蒙愣了愣,握着裘英手掌的那隻手的拇指,下意識地摩挲起她的手腕,“阿姐……希望我這麼做嗎?”
“但是……但是……”男人下垂的眼裡浮起些猶疑,“但是喝過一次就會一直……”
男人話音頓住,沉默了一瞬才繼續道:“我還是想……至少,跟阿姐你……不是因為這種東西而聯結在一起……”
短短一句話,他停頓了數次,裘英也沒有打斷他,他嘟嘟囔囔解釋完,又急切地補了一句,“但如果阿姐你覺得需要,我也可以的!”
裘英這時哼笑了一聲,“我可什麼都沒說。”
她将手從男人掌中抽回,掌心朝上,蓋在自己的面頰上。
“所以我才說,讓裘雨過來,而不是你……”裘英低淡的聲音從手掌下傳來。
裘蒙急不可耐地争辯,“我也可以的!”
他說着,幾乎是立刻将手伸向裘英擺在床邊的刀。
然而,在他的手握住刀刃之前,裘英的手搶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我話還沒說完,”女人漆黑的眼瞳微微眯起,溫和地注視着他,“我是說,我也有跟你一樣的想法,我希望我們之間沒有其他複雜的東西,所以,我讓裘雨過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