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英說完，男人有一會兒什麼動作都沒有。

他像一尊在開口前的刹那被凝固住的雕塑，靜默地注視着裘英，眉眼間卻殘存着未盡的話音。

“怎麼了？”

裘英沖他一挑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麼沒反應了？”

男人垂了垂眼，避開她的視線，手在膝頭握緊又松開。

如此糾葛了一瞬，男人又擡頭看她。

“阿姐……”

他看起來并不堅定，表情像是站在沒有方向的雪原上，垂着眉梢，帶着點迷茫，他靠近裘英，眼神緊盯着她，像是在等待雪原的神明指引一個方向，“阿姐，我可以反悔嗎？我……”

話說了一半，他抿了抿嘴唇，眼神巴巴地望着裘英。

“阿姐，還是用我吧……我至少……至少比那個裘雨聽話吧？”

他這話說得沒什麼底氣，聽得裘英微微一笑。

“怎麼突然反悔了，剛剛不是還說得情真意切的？”

裘英說話素來沒什麼語調起伏，本該充滿關切的問詢，被她說得像是有幾分譏諷。

裘蒙抓了抓耳朵，臉上分明露着點不忿的神色，眼神卻不敢看她，語氣也軟綿綿的，“裘雨那家夥太陰險了，等下他又尋思出什麼花招來，你……你肯定不忍心怪他……”

這話雖然說得軟綿綿的，但話裡的意思可是夾槍帶棒的。

裘英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微妙。

換作從前，裘蒙這話說出口，她肯定是要翻臉的。

說得她好像什麼耙耳朵，也太難聽了。

但現在……

裘英腦海裡浮現出裘雨的臉，她回想起他最開始假裝純良的樣子，到後來百般獻媚的樣子，以及……無論她給予怎樣的痛與恨，他都怡然笑納的樣子。

要她現在說一說對裘雨的看法，她說不上來。

她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

裘英身邊從來不缺仰慕者。愛她的人不少，願意為她鞍前馬後、願意誓死追随她的人，也不少。

但像裘雨這樣……任打任罵、為奴為仆也硬要糾纏在她身邊的，裘英還真是第一次見。

換句話說，裘英沒少見過愛她的人，但愛她的瘋子，确實隻見過裘雨這一個。

為什麼明知道這家夥是個瘋子，還不盡快解決了他，還要将這家夥留在身邊呢？

就是這一點，裘英說不上來。

她也一直很好奇，當初裘笙為什麼要帶她回部族。

也許就是這個疑惑從來沒有得到過解答，所以她至今仍将裘雨留在身邊。

這樣想着，裘英自嘲地笑笑。

“阿姐？”

床邊，裘蒙俯身靠得更近了一點。

裘英一擡眼就能望進他的眼睛裡。

“阿姐……我剛剛那話說得不好，别生我的氣。”

男人眼神像是含着朝露，望着她，目不轉睛，“我隻是不想看阿姐跟裘雨那家夥變得更親近……”

說着，他忽然把聲音放輕了一點，語氣雖是疑問，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明明我跟阿姐相處的時間更久，為什麼阿姐好像跟裘雨那個家夥更親近一點呢？”

“這些日子，我真的沒法控制自己，沒法不去……嫉妒裘雨，明明阿姐你說自己讨厭裘雨，也用那些你從來不會用在其他人身上的方式去對待裘雨，但我有時候真的很羨慕他，除了他以外，再也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能夠讓阿姐這麼關照了……我很嫉妒他，但我又不敢模仿他，我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做到這一步的，要是我做錯了，你還會留下我嗎？會讓我離開，會從此都不再見我嗎？”

他話音輕而慢，幽怨，又充滿企慕，像長滿青苔的角落裡，袅袅燃起的一縷暗香。

“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我該怎樣做，才能跟阿姐更親近一點，阿姐你究竟是怎麼看待我的，要是你不喜歡我，那是不是我表露了心意以後，你就再也不會想以前那樣待我了？阿姐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很果斷，如果你決定要跟我生分了，無論我做什麼，你肯定都不會改變，我一點也不想這樣。”

“可我究竟還能怎麼做呢？你也不喜歡我插手你要做的事情，我每日在這院裡等你，在部落邊界等你，我等了無數個日升日落，好像也沒有等來你對我的态度有什麼改變。”

“我還以為，你對我這樣的沒有興趣，也許能夠一直留在你身邊，我就應該知足了。”

“直到裘雨出現，他居然能夠那麼輕易地就得到你的青睐……我很嫉妒他，但我又有點高興。”

“至少，你并不讨厭我，甚至，對于我現在這副皮囊，阿姐應該也還是有點喜歡的吧？”

他的視線直勾勾的，裘英視線微微閃爍，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