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完全從沙丘後邊升起的時候,「阿赫瑪爾之爪」的營地中,被詭異的沉默氛圍所籠罩。
此刻時間尚早,但所有人都醒着,圍坐在篝火旁面面相觑,鴉雀無聲。
在人群的中心,他們的首領帕裡格也一言不發,他的面前跪着一個年輕人,傷痕累累,氣喘籲籲。昨夜派出近十人前去伏擊,天亮後,就回來了這一個。
良久,帕裡格才開了口:“…全軍覆沒?”
死裡逃生的年輕傭兵甘地,捂着鮮血淋漓的胳膊,心有餘悸:“那個賽諾根本是個怪物!我們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對手……”
甘地曾在須彌城内居住過一段時間,也聽過大風紀官的威名,卻是第一次直面這份可怕的力量。他隻是個初出茅廬的新手雇傭兵,拿着弩箭在外圍當後援,這才躲過了緻命的一擊。
巨大的狼爪幾乎掐住他的咽喉,若不是大風紀官臨時起意停手,他一定也和其他同伴一樣,成為被赤沙掩埋的屍體了。
帕裡格面無表情地盯着他:“那你又是怎麼逃回來的?”
“他…他托我帶話給您……”甘地的目光遊移了一下,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他說……自首的學者既往不咎,反抗的傭、傭兵……”說到這裡他卡殼了,猶豫地瞥了幾眼帕裡格,不敢再繼續複述。
他結巴了好一會兒也沒下文,帕裡格不耐煩地咂了下舌,擡起大刀劈在他腳邊:“快說!”
甘地吓得一抖,艱難地将原話補完:“…反抗的傭兵……殺無赦……”
帕裡格眉心一跳,營地裡的衆人發出了噓聲,忍不住交頭接耳起來。
“真是……好大的口氣。”帕裡格咬牙切齒道。
他的視線轉向帳篷裡,被綁得嚴嚴實實還封住了嘴巴的學者薩米特——他們此行名義上的雇主,突然計上心頭。
帕裡格站起身,用沉重的大刀頓了兩下地面,所有的傭兵都停下竊竊私語,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昨夜,我們損失了整整七名兄弟,這是近幾年來,從未有過的慘敗。”帕裡格聲如洪鐘,沒被眼罩遮住的獨目中,映着篝火跳躍的光,神情稱得上肅穆,“我承認,是我太過輕敵了。”
“——但我們是偉大的阿赫瑪爾的子民!”他震聲道,“教令院的走狗如此挑釁!怎麼能咽得下這口氣!”
他将被綁住手腳的薩米特提溜起來,扔到人群中央:“既然他要求學者自首,這家夥,正好可以當作誘餌,引他自投羅網!”
他說得熱血沸騰,營地中卻一片寂靜,無人應和。
帕裡格怒目圓睜:“你們都是些縮頭玳龜嗎?!”
團員中有人弱弱地提出了異議:“昨夜去的都是戰鬥好手,連他們都對付不了的人,我們……就更不行了。”
“…他不過區區一人,”帕裡格的目光很快鎖定了他,臉色陰沉地走到他面前,“隻要提前制定好計劃,必能将他拿下。”
這個傭兵顯然還是不報什麼希望:“我看就算有一百個人也不一定打不過他……”
他的話音未落,帕裡格忽然暴起,大刀一揮,斬下了他半邊肩膀。
一瞬的凝滞過後,鮮血如噴泉炸裂湧出,澆了旁邊的人一頭一身,四周的人也多有波及。
失去了整條右臂的男人凄厲地慘叫起來,捂着肩膀栽倒在地,痛得幾乎昏厥。
帕裡格被吵得心煩意亂,翻了個白眼,甩掉刀上的血珠,一邊吩咐道:“把他帶去包紮。”
被熱血潑臉的傭兵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驚恐地連連點頭,連拖帶拽地,将已經休克的傷員帶進帳篷裡。
同樣快被吓暈的還有薩米特,他一介學者,哪裡見過此等血腥的場面,若不是膠帶封住了嘴,他可能叫得比被砍的人更大聲。
帕裡格嫌棄地搖搖頭,做了個深呼吸,環視一圈:“其他人,還有什麼問題嗎?”
所有人噤若寒蟬。
“很好。”他滿意地拍拍手,轉向仍癱坐在篝火旁的甘地,問道,“教令院的走狗往哪個方向去了?”
甘地捂住自己受傷胳膊的手不由緊了緊,他僵硬地擡起頭,戰戰兢兢道:“往北……那邊應該是…聖顯廳……”
“很好。”帕裡格再次道,“我們将于赤王的聖地、完成光榮的複仇。”
他将手中的大刀高高舉起,迎着東升的赤日,虔誠朝拜。
“——為了阿赫瑪爾!”
其餘的團員們已心生間隙,嘴上附和地喊着口号,私下卻在三三兩兩地互相對視,各懷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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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赫瑪爾之爪」駐紮地的北邊,并不知道自己拉滿了仇恨的賽諾,正與梅菈尼一同,牽着馱獸慢悠悠地往聖顯廳的遺迹走。
經過梅菈尼的一番軟磨硬泡,大風紀官終于勉強松口,允許她在回到阿如村之前,繞道去聖顯廳“看一眼”。
梅菈尼喜出望外,一個通宵沒合眼也不覺得困了,覺也不想睡了,把還在休息中的兩隻馱獸喚醒,當即就要出發。
馱獸極不情願地開工,背上大包小包的行李之後,怨氣更重。
前往聖顯廳的這一路都是下坡道,走起來并不費力,但每一步都必須很小心,一不留神就會滾下去。被起名為“水晶”的那一隻,因為腿傷未愈,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速度越來越慢,與前面的距離越拉越遠。
大概走了一個小時左右,水晶實在走不動了,往地上一趴,徹底罷工。
梅菈尼使出渾身的力氣也沒拉動它,賽諾牽着馱獸調轉回來,雷靈看着倒還挺有精神,但也往水晶旁邊一趴,不肯動了。
馱獸們畢竟也勞累了整整一夜,賽諾并不強求,松了缰繩,任它們好好休息。
“還是先休整一段時間吧。”他提議道。
梅菈尼微喘口氣,擦了擦額角的細汗,又轉頭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聖顯廳的輪廓。
“從這下去就能進入遺迹内部了…”她還是不太甘心,略加思索,做下決斷,“我把必需品随身帶上,其他行李就和馱獸一起留在這裡……”
她擡起頭,對上了賽諾不太贊同的目光,猶豫了片刻,試探道:“……不然…你留下守着馱獸?我很快就回來!”
但賽諾顯然不放心她一個人離開。
“沒必要如此心急,聖顯廳又不會逃跑。”賽諾想勸說她放棄,“你一夜沒睡,不覺得累嗎?”
聖顯廳當然不會逃跑,可是她一刻都不想多等!
梅菈尼從小就是個急性子,喜歡的物品一定要買到,今天想吃的東西不能等到第二天,感興趣的問題立刻投身去查、直到得出自我滿意的結論。
“我一點都不累!”梅菈尼信誓旦旦道,“通宵做項目早就是家常便飯啦!我最多能熬到三天都不睡覺!”
“…這種話就不要說得這麼驕傲了,讓人擔心你的精神狀态。”賽諾不為所動,“而且,你剛才答應過我,這次隻是去觀光,并不是考察,不需要透支生命。”
也沒到透支生命那個地步吧……
梅菈尼鼓了鼓嘴,還想争取,但賽諾冷着臉望着她,不太高興的樣子。
再次感受到了大風紀官的威嚴,她不由脖子一縮,把話憋了回去。
梅菈尼想起小時候,每次她偷偷熬夜看書被發現,媽媽都會說類似的話……隻不過離家留學來到須彌之後,就很久沒再聽到過有人勸自己早點睡覺了。
她有些感慨,便也不急于趕路了。
更何況,為了救她,賽諾同樣也忙碌了一晚上,不能隻顧着自己開心,強人所難。
盡管心中多少有點不太情願,梅菈尼還是妥協了。她把剛收拾出來的食物和水又放回包裡,乖乖跟着賽諾一起将馱獸牽到陰涼處。
兩人熟練地合作搭好了帳篷,梅菈尼十分講究地在沙地上鋪一層薄毯,才安心坐上去,賽諾則從包裹裡翻出兩個洗淨的日落果,遞給她。
梅菈尼招呼他也過來坐下,接過他遞來的果子,啃了兩口,又忍不住問:“……那我們中午能出發嗎?”
賽諾覺得好笑:“這你得問它倆。”他指了指馱獸。
梅菈尼回頭暼了一眼身後呼呼大睡的兩隻馱獸,嫌棄的情緒清晰地表現在垮下去的嘴角:“萬一它倆還是罷工呢…?”
賽諾無可奈何:“那我們就把它倆丢在這裡,隻帶上必需品,徒步去聖顯廳,行嗎?”
“那好。”得到了肯定的承諾,梅菈尼點點頭,滿意了。
兩人并肩而坐,望着不遠處模糊在塵沙中的遺迹剪影,一同啃着手裡的果子。
日落果吃完,賽諾發了會兒呆,心想這正是來一局七聖召喚的絕佳時機,剛準備掏出牌盒,一轉臉,卻見梅菈尼臉上多了副奇形怪狀的眼鏡,正一臉嚴肅地盯着聖顯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