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毒到現在還不過五分鐘，梅菈尼已經感覺渾身無力、呼吸困難。她看見自己受傷的左手整個變了顔色，以傷口為中心，暗紫的紋路一點點向外蔓延。

刺啦一聲，賽諾撕下了帽子上的飄帶，在她手臂還未變色的部位綁緊，又俯身下去，用嘴從傷口處吸出毒血。

這樣做并不能救她。梅菈尼沒來得及阻止，怪異的痛感令她皺起了眉，她的肢體難以動彈，隻有大腦高速運轉着。

蠍毒？蛇毒？如此強烈的麻痹效果，是自制的混合毒素？方才進攻的厄靈中便有蛇蠍，或許是從它們身上提取的？

常見毒蟲的血清她包裡都有，可如果不能确定毒素來源，也不敢随意注射。

還有多久才會擴散至心脈？梅菈尼兀自計算着。來刺殺她的傭兵将有毒的飛镖藏在口中，射中她之後，很快便毒發身亡了。

毒素在血液循環中隻會發作得更快，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隻能用那個了。

保命要緊。

梅菈尼努力動了動手指，抵在再次垂頭過來的賽諾唇上。

“包裡……”她的舌頭也有些麻木了，艱難擠出幾個字，“…筆記……”

迪希雅撲上來，湊近才聽清了她的話。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關心你的筆記？！！”她又焦急又懊悔，抓狂地咆哮。

賽諾擡眸看她一眼，沒有多問，按照她的指示去翻找背包。

梅菈尼強撐道：“黑……”

她的意識有些無法集中了，好似稍不留神便會陷入無盡的深眠。

賽諾将黑色的筆記本從包裡拿出來，入手一捏，便發現裡面夾了東西。

他打開筆記，看見被當作書簽一樣貼在扉頁的紙包。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摘下來，展開，裡面是散發着濃重苦氣的深色粉末。

“是…藥……”他聽見梅菈尼氣若遊絲的聲音，擡頭一看，她的目光都開始渙散了，這是相當危險的征兆。

迪希雅急得團團轉，可她是雇傭兵而非醫生，能做的也隻有将敵人的屍體從頭到腳翻來覆去檢查了好幾遍，連粒沙子都沒放過，終究一無所獲。

想來也是，抱着必死決心前來刺殺的人，怎麼可能攜帶解藥呢。

迪希雅頹然地滑坐到地上，感到莫大的絕望。梅菈尼會就這樣死去嗎？究竟是誰對她下此毒手？不惜犧牲一個訓練有素的戰士，也要趕盡殺絕？

思緒混亂中，忽然聽見賽諾大聲喚她的名字。

“…迪希雅！”大風紀官眉頭緊鎖，用的是命令的口吻，“拿水過來！”

迪希雅猛然回神，下意識照做。

還沒找到水壺，一旁的薩米特已經忙不疊将自己的水壺遞了過去。

賽諾沒接，眼神示意迪希雅過來。

迪希雅不明就裡，隻能端着薩米特的水壺在兩人跟前蹲下，看着賽諾将癱軟的梅菈尼扶起，讓她靠着他的胸膛維持坐姿。

“等我把藥粉倒進她嘴裡，立刻喂水。”賽諾吩咐道。

迪希雅看了眼他手中紙包裡的粉末，不由咋舌：“這能吃下去嗎？”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這真的是藥嗎？怎麼看上去和木炭燃燒後剩餘的灰燼一樣？

但賽諾目光堅定，不容置疑。

“我會确保她咽下去。”說着，他将紙包展開，沿着其中一個角折出漏鬥的形狀，另一隻手掐住梅菈尼的下巴，迫使她張開嘴。

即便掙紮在昏迷邊緣，梅菈尼還是對他的粗魯行為産生了抗拒——僅能表現在皺起的眉頭上。

迪希雅拔出木塞，順手擦了擦壺口，與賽諾對視一眼，點了下頭。

“那個……”薩米特立在迪希雅身後，弱弱地試圖插嘴。

沒人搭理他。

賽諾将紙包中的藥粉一股腦全倒入梅菈尼嘴裡，紙包被随意地丢棄，他又伸出手指探入她的口腔，在她反射性地想要嘔吐之前，屈指抵住了她的牙關。

迪希雅快速送上水壺，控制好出水的速度往她嘴裡灌，見水量差不多盈滿，賽諾退出手指轉而捂住她的嘴，同時将她的下巴擡高，腦袋後仰，确認她做出了吞咽的動作，才将手松開。

他這番操作，令幾乎被麻暈的梅菈尼都被折騰得清醒了幾分，她被水嗆得咳嗽，賽諾眼疾手快，奪過迪希雅手裡的水壺又給她灌了幾口，生怕她将剛咽進去的藥又吐出來。

好在梅菈尼終于是緩過氣來，那不知名的藥粉見效極快，她手臂上的毒素紋路逐漸消褪，面上也恢複了些血色。

“…你們想嗆死我嗎，”再次感受到舌頭存在之後，梅菈尼歎息道，“這個藥粉是要泡水喝的。”

“對對對！”薩米特終于在此時抓住了插話的機會，“我剛剛就是想提醒你們這個的！”

見她沒事，迪希雅剛長舒了一口氣，聞言一愣，擡頭去看賽諾。

梅菈尼還靠在賽諾懷裡，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聽到一句微啞的“抱歉”。

“别這麼說！”梅菈尼搖搖頭，她現在手腳還沒完全恢複知覺，隻能仰起臉朝他笑了笑，“多虧你聽懂了我的意思，不然我可能真的要死在這兒了…”

扶住她肩膀的手忽然緊了緊，還沒來得及确認，梅菈尼已經整個人被迪希雅拉過去，攬進懷裡。

一個用力到梅菈尼有些呼吸困難的擁抱，圈住她的那雙臂膀還在微微顫抖。

“還好……還好……”迪希雅久久地抱緊她，重複着，到最後嗓音裡帶了隐隐的哭腔，“還好你沒事……”

她的腦袋埋在梅菈尼頸間，蓬松的卷發蹭得她發癢。

但她沒有掙開，也沒有說話，隻是擡手回抱住迪希雅，安撫地輕拍她的後背。

迪希雅整理好自己的情緒，松開梅菈尼，難得有點不好意思。

但說出的話卻和表情截然不同：“我去殺了那兩個逃跑的！”

梅菈尼怔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賽諾回答：“别去。”

她又回頭看他，賽諾正把胡狼帽重新戴回頭上，除了缺少的那條飄帶，他看上去和以往一樣平靜，穩重可靠。

“放她們回去通報，梅菈尼會更安全。”賽諾解釋道。

“你的意思是…”梅菈尼沉吟片刻，“讓幕後黑手認為我已經死了？”

賽諾颔首。

他看向梅菈尼，又問道：“你懷疑誰？”

不知為何，這分明隻是毫無波瀾的一瞥，卻令梅菈尼有點不寒而栗。

或許是大風紀官與生俱來的威壓，即使并非審訊，梅菈尼也不敢有一點隐瞞，把自己去塔尼特部族的前因後果一五一十全交待清楚了。

雖然她不确定派人來滅口的究竟是不是芭别爾，但除了她，似乎也沒有其他可懷疑對象了。

“走私學術著作……”賽諾喃喃道，若有所思，“你說，他們是花神信徒？”

“我可沒有跟他們做交易啊！”梅菈尼立馬豎起三根手指表忠心，“雖然花神信徒掌握的情報對我的研究課題很有幫助，但我始終牢記大風紀官的教誨！絕對不會為了一點材料就縱容他們違法犯罪的！”

“……我知道了。”賽諾有些無奈，“今後我會盯緊塔尼特。”

梅菈尼連連點頭。

有大風紀官這句承諾，她也就放心了。

迪希雅卻覺得不甘心：“…就這麼放過芭别爾了？”

“還不确定就是她呢，”梅菈尼說，“我們也沒有證據啊。”

“除了她還能是誰？！”迪希雅瞪起眼睛，“把她抓來拷問一番就知道是不是了！”

梅菈尼被她的“法外狂徒”發言吓了一大跳，趕緊去瞄賽諾的神色，見這位執法人員并無反應，才松了口氣。

“她可是塔尼特的長老！”她擋在迪希雅面前，連連擺手，給她使眼色，“會引發大問題的！”

她本是想勸迪希雅消消氣，誰知聽完這句話她的怒火更甚。

“我不知道雨林人是怎麼處理的，”迪希雅話裡話外的矛頭忽然指向了賽諾，“但在我們沙漠，同伴遭人加害險些喪命，我們必然複仇——不死不休。”

迪希雅語氣激動，冰藍色的眼睛裡仿佛燃燒着怒火。

與她對峙的賽諾卻不為所動，一雙赤瞳冷硬如冰。

他面無表情盯着對方，冷冷吐出兩個字：“野蠻。”

這瞬間點炸了迪希雅的暴脾氣：“什——麼——”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眼看就要真刀實槍地打起來。

薩米特已經一溜煙躲到馱獸背後避難去了，瑟瑟發抖。隻剩梅菈尼被夾在中間，手足無措。

“你們都少說兩句吧！！！”梅菈尼忍無可忍，“當務之急是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我吃的藥隻是暫時壓制了毒性，體内的餘毒還是得專業醫生才能清幹淨！”

此話一出，果然将兩人的關注點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梅菈尼趁熱打鐵，把他們分開：“迪希雅你去抽一點那個女傭兵的血，我包裡有試管。賽諾你把地上沾了毒血的沙子收集起來吧，樣本越多越好。”

她的指示明确且合理，沒有拒絕的理由。

一觸即發的内讧場面被輕松化解，躲在一旁的薩米特遠遠向她豎了個大拇指。

梅菈尼舒口氣，擦了擦額頭。剛才這一下給她吓得，冷汗都出來了。